“我家大妮儿这亲事,要不是我有本事打听,我要是不当这顺风的掌柜,这亲事搁她爹手里,就嫁到黄家去了,她爹还得觉得他对闺女那是掏心窝子的好!”
艳娘拧起了眉头。
“再说那一件事儿!”说到那一件事,老王嫂子声调扬了上去,语调里溢着笑意。
“这事儿,我是一想起来就想笑,一想起来就想笑!”老王嫂子拍着手。“我婆家不能算穷,当年我嫁过去的时候,家里有五十多亩地。
“我们当家的是老大,后面四个妹妹,再一个弟弟,老生子儿,我那翁姑俩,疼这小儿子疼的,恨不能割肉给他吃。
“后头,我嫁过去,也就五六年吧,四个妹妹都嫁了,我那舅姑俩,就说,趁着他们老俩口还活着,先给他们兄弟分家。
“这家怎么分的呢?就是这城里那处宅子,给我们,五十多亩地,给他弟弟,那老俩口说,他们跟着弟弟养老,平时不用我们给钱,逢年过节,拎点儿东西过去看看他们就行了。
“唉,公不公道的,不提了。
“这是前情,后头我那家翁死了,家姑还在,上个月,家姑找到我们家来了。
“我这个家姑吧,从分了家,这么些年,就没上过几回门,先头我们家穷,她从来不来,我们当家的说,她说她不来,是因为看着我们过的那日子,心里难受,眼不见为净。
“后头,我做了顺风掌柜,这日子,多好!
“我没理她,我们当家的,去接他娘,接了没有十趟,也有八趟,总算接过来一回,我们当家给他娘买绸衣裳,吃这个买那个,老太太就住了一天,隔天一清早,非走不可。
“为什么呢,瞧着我们日子过得太好,想想她小儿子,还是心里难受!
“不说这个了,我这嘴,越来越碎。
“说回去,上个月,我那家姑突然就来了,还不是她一个人来的,她小儿子推着她来的,你瞧瞧这架势,这就是有事儿来了。
“事儿吧,还不小。
“今年不是新造户册么,各个乡里村里,地要重新量,人头要重新点,我们当家的那个弟弟,不会为人,一辈子占便宜占惯了,不管什么事儿,先生出一片占便宜的心,这一回,这便宜,占错了。
“他又不会为人,把他们乡里的里正得罪的不能再得罪了,人家就看着他报人头,把我们一大家里,也报到他家里去了,人家就一声没响!
“这一核下来,他那一大家子,加上我们一大家子,这人头钱可就不得了了!他就急眼了,推着他娘,就找到我们家来了。
“我就问他,这么大的事儿,再怎么你也得去里正,让他给你改过来。
“他说了,找了,人家里正说,你老娘还在,你跟你哥就是一大家子,报在一起是应该的。
“这话也是。
“他来找他哥,我们当家的,从前在后厨干杂活,现在还在后厨干杂活,他能有啥本事?
“他就跟我说,要不,我们这一大家子的人头钱,我们出,反正我们出得起。
“我当时就火了,我说你要出你出,从你挣的钱里出,你媳妇孩子不养也行,我替你养,你弟弟的钱,你自己出,你别用我的钱!
“我们当家的就那点儿钱,他出不起,就闷了。
“我一想,我家姑还活着呢,这事儿不替他们想想办法,我那家姑,不得天天给你生事儿啊。
“我就说了,我认识衙门里的粮书,我找他问问。
“我们当家的说我,自从当了顺风的掌柜,简直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人家衙门里的粮书,能理你?这是男人的事儿,一个老娘儿们!
“我没理他,隔天,粮书家的朝报晚报到了,一大清早,我让我家大小子看着铺子,我亲自送过去的。
“我说有点儿事儿跟粮书说,他那个老仆,就带我进去了,我就跟粮书说了这事儿。
“老粮书仔仔细细问了一遍,听说我们是就自立了户册,就说这确实是错了,他到了衙门就问问这事儿,让我放心。
“我回到家,跟我们当家的一说,我们当家的还不信,说我一个娘儿们,人家肯定不能理我,说这是男人的事儿。
“后头,就当天,傍晚,说起来,老粮书人真好!就当天,老粮书那个老仆往铺子里去了一趟,说已经改过来了,让我放心。
“我回去就说了,我们当家的,他弟弟,他娘,都不敢信,不过还是回去了,隔一天,他弟弟来了,头一回!还了好些东西,鸡啊鸭的,说里正找他了,改了!
“唉哟!他弟弟见了我,那个客气啊,一句一个大嫂,给他当了这么几十年的大嫂,从前几十年里,他喊的大嫂,加起来没那一天喊得多!啧!”
老王嫂子昂着头拍着手,又是鄙夷又是傲然。
“我们当家的更好玩儿,他弟弟来那天,我回到家,他看到我,站起来,拿了把椅子给我,椅子拿完了,又进屋倒了杯茶给我。
“我当时,唉哟!
“我们当家的这个人,人是不坏,就是动不动男人怎么样,娘儿们怎么样。
从前我没挣钱时,他也没亏待过我,后来我挣了钱,他对我好一点儿,我回家,他也不过喊一声:二壮呢,给你娘倒碗茶,小妮儿呢,给你拿个凳子,这一回,他自己拿椅子倒茶,这真是!
“我乐的,你瞧瞧!这女人,就是不能窝在家里,这男人瞧得上你,可不是因为你大门不出,你得有本事。
“这话说远了,你这个人性子淡,你用不着这个。
“我跟你说,你得想想你家妮儿,嫁人这事儿远,咱先不说,往后,妮儿上了学堂,跟谁在一起玩儿,那人是什么样的家里,父母为人怎么样,你这么闷在家里,你怎么知道?
“万一,妮儿让人家带坏了呢?
“你得替妮儿想想。”
“嗯。”艳娘轻轻拍着窝在她怀里睡着了的妮儿,低低嗯了一声,片刻,抬头看着老王嫂子,“我识的字儿不多,写的也不好看,帐头清都是心算,不会打算盘。”
“能识几个字儿就错了!能写就行,咱们又不考秀才!打算盘我会,我教你!
“我跟你说,我找你,是因为咱们顺风,又有新生意了!邹大掌柜又发小本本了!
“这一回是做生意,这么大一大张纸,印的那叫好看,都是好东西,要是有人买,钱交到咱们这里,货到了,咱们给他们送上门。
“这个帐,要说难,我瞧着不怎么难,就是得心细,人仔细耐得住,就你这样的最合适!
“咱们做事儿,咱不拖,说做就做,明儿个张妈就回来了?你明儿个就到铺子里去!”老王嫂子喜笑颜开。
大掌柜让她找个副手,她早就瞄上妮儿娘了,像妮儿娘这样,主仆俩就带着一个孩子,没男人没婆家没家务,人又仔细本份,帐头清爽又识字,给她当副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好,我笨得很,嫂子别嫌弃我就行。”艳娘笑道。
“那我走啦!明儿你安顿就过去。以后把妮儿也带过去,你家妮儿成天就跟着你,有点儿怕人,这可不好,让她到铺子里见见人,咱们铺子里,不光人多,还净是书香气呢!这书香气,可是咱们府尊说的,咱们府尊是位翰林呢!
“行了我先走了,咱们明儿见!”
老王嫂子从站起来,说到走到院门口,直到迈出门槛,才住了话音。
卫福看着艳娘抱着妮儿往屋里进去,贴着墙根退到后院,拽住树枝,翻墙走了。
艳娘过得很好,他很安心,也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