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声凄绝。
这时暴雨反而停了。
天色堆积;乌黑云层愈压愈低,像是按在天下人头顶的阴森棺盖。暗紫雷电掩藏于中,窜动如吐着信子的毒蛇,将将择人而噬。霜叶满山却成了鬼魂血红的嘴唇,在飓风中厉声诅咒着。
陆启明的神情却越发平静。他微抬起头望向前方,心中旷然无物。
它来了,它又去。云烟过眼尔。
他眼帘微垂,双掌开阖间抱元守一,心神追索着天地间那一线玄之又玄的韵意。
记古籍《真诰》有云。道者混然,始生元气;元气衍太极,太极演天地。则万物万法莫不出其中。陆启明心中默默念诵,周身之意、气、形、神愈渐趋于一统,掌势流水行云,无形中已映照了天人之道。
在季牧等人的眼中,陆启明的掌法分明越来越慢,越化越简,然而他们却没有感到一分一毫的轻松,反而感到自身气息渐渐起伏不定,竟隐隐有着被他带去的趋势。
再加一把力——诡门四人不约而同再次提了力道——他们也只能这样做。可惜他们每每再多挥出一分力,便更加深陷其中。陆启明掌势观之毫无奇峻之处,却如海水涨潮般平稳而无从抑止。他们本想试探陆启明的极限,可最先滑入深渊的却是他们自己。
——当四人意识到事不可为的那一刻,已然来不及了。
那少年就简单地站在那里,孑然一身,气势却如岳峙渊渟不可撼动,仿佛世间万物的力量皆汇聚于他一人一掌。
可怕的寂静之中,陆启明双掌蓦然一转,用力下压——
破!
犹如滔滔黄河万里一溃,刹那间便是山崩地裂、石破天惊!
局势僵持一如刀尖上的舞蹈,而这一刻,刀尖终究是崩断了——空气在巨大的力量中乍破如沸,刀势拳形生生被熔炼成扭曲形状,雄浑气势冲天而起、径直惊破云层!
陆启明眼神蓦然转厉——
杀!
一瞬间红叶碎溅,风云如洪流倾天席卷,倒映在诸人放大的瞳孔之中——诡门四人身形剧震,轰然向后倒飞出去,齐齐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花月委顿倒地,双眸难言骇然之色。鬼面与乔吉也气息骤减,一时气力难继。唯季牧苍白的脸上涌现的却是更浓烈的狂热。
他半跪在地,仰起脸定定的盯着陆启明的眼睛,竟勾唇笑了开来。那是一个糅合了童真与邪气的笑容。
季牧抬手抹去嘴角血迹,扬声大喝:“你怎不用你的剑?看不起我么?!”
话音未落,季牧已决然一刀再次向着陆启明劈去。呼啸的刀气中,他眉宇间的神色平静到几近疯狂;竟比之前更快!
陆启明眉峰一挑,抬手迎上。
奉陪。
刀意掌势刹那间厮杀为一体。
二人交手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花月连眼力竟都已跟不上他们的节奏;而鬼面与乔吉纵然有更高的修为,一时却也只能徘徊于附近,根本不敢仓促插手,唯恐误伤。
风卷赤红花叶,随二人身形交错疾速飞旋,气机冲撞如煌煌洪海。世界环绕着他们,仿佛二人已作了苍茫天地之正中。
……
时间推移。陆启明心中的惊讶却越积越多,最后已几近于一种匪夷所思的情绪——季牧,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论修为强弱,此刻陆启明在力量上胜过季牧整整一个大境界,况且陆启明亦自知绝无留手;这种情况下,本就伤重的季牧怎么可能跟得上?他难道没有极限吗?
确实,所有人都能看出陆启明占绝对优势,但凡他有一掌印在季牧身上,季牧恐怕就难留性命。然而二人交手至今,竟自始至终未曾相碰一下!换成是任何一个人来,在这样的战局中早已死了不止一次,而季牧竟然还能坚持。
他每一刻都好像就要接不再上,但却又每每在最后一瞬莫名续上了那一息的连贯。
——这是一种战斗的本能,一种堪称可怕的直觉。
如果不是此刻情景不对,陆启明简直想为他鼓掌喝彩。至少易地而处,陆启明认为自己不会做到季牧这样的地步。
曾经一位长者评价他说,他实际上是并不擅长战斗的。他的胜利从来都仅因层次比别人高明,而不是战斗技巧如何强悍。只因为他的胜利一向都得来太容易,所以战斗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甚至胜负他都不会在意。他心中没有真正的战意。
“那弟子应该如何改变呢?”他顺着长者的话继续求教。
“改不了!”长者看着他,没好气道:“一听你这句话,我就知道你根本没想要改!”
那时陆启明只有苦笑。但他也并没有否认。
层次比对手高明还不够吗?无论他心中到底有没有战意,只要最后结果是他胜,这件事不就已经完成了吗?
——他正是这样想的。
而今与季牧的交手,虽不至于说让陆启明立刻扭转认知,但他心中确实微有动容。
季牧精致绝伦的面孔近在咫尺,眼神热烈地直视着他,就连出刀时都未有一瞬放开;简直像有火在燃烧。他的神情却又是极端冷静的——连性命都无关紧要的冷静,那冷静中又压抑着岩浆般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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