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我听来的说法,这褚知白刚上任时还算个好官,不亏待百姓,可这几年却变得古怪起来,将政务通通交给副手顾在堂处理,自己则经常在山野田间转悠,有时又会钻入府中,一两个月不见人影。
这也便罢了,前几年旱灾,褚知白忽然说要修河坝,大家只当是他为了让新阳不再被天旱所囿,倒也支持,哪怕干活的人都吃不饱肚子,哪怕听说他将税银都用在了河坝上,大家也只是私下里发发牢骚。
修河坝的同时,褚知白还时不时在应天台求雨,也就是我救下晚晴的那个邪门仪式,求得多了,自然有撞上下雨的时候,当然,对寻常百姓而言,这就是求雨起了作用,所以大家还算能忍受这位府尹的种种行径。
直到去年蝗灾开始,连年颗粒无收的新阳终于扛不住了,城中许多人被活活饿死,可褚知白一意孤行,放着灾民不管,仍旧一心修坝,百姓怨声载道,他也不闻不问。
听到这些,我心头火起,统领一方的父母官,不以百姓苍生为念,领着朝廷俸禄却当了甩手掌柜,灾荒如此严重之时,不仅不想办法赈济灾民,反而将人财物力空耗在那劳什子河坝上。
究竟是什么河坝能如此金贵?为一探究竟,我又去了趟沙河。
兴许是因为几乎没有百姓能有多余力气干活,这里显得异常冷清,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有气无力地拖着脚步抬木头。
不远处的河边站着一人,面容冷峻,骨骼分明,正望着浑浊的河水思索着什么,身后跟着我见过一次的尚山雄,不用说,此人定是褚知白。
忽然,河坝方向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我转头一看,是一个力气耗尽的苦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褚知白和尚山雄忙向着那边走去,我也远远地跟上。倒地那人被其他几名苦工扶起,但看样子他已失去神智,软软地瘫作一团。
尚山雄俯身看了看,冲着那几个苦工喝道:“偷什么懒?赶紧干活去!”
苦工们虚弱地看着他,嗫嚅道:“我们实在太饿太累了,让我们休息一下吧,不然都像二根一样,就差断气了。”
尚山雄不为所动,骂骂咧咧道:“看他肿得那副德行,又是灰菜吃多了,早说了那东西不能多吃,活该!”
一名年轻些的苦工被他的话气得满脸悲愤:“不吃灰菜,还能吃什么?再说,哪里还能多吃,灰菜也已被吃尽了!”
“老子天天没给你们发粮吗?”
“每日干这么重的活,那点粮够谁吃?”
尚山雄将说话的年轻苦工一把推倒:“你小子想造反是不是?嫌少你可以不干,再少也比你饿死强!”
“不干就不干,再这样下去,就算不饿死,也要活活累死!”那年轻苦工似乎憋屈了太久,支撑着站起身来,无所畏惧地冲着凶神恶煞的尚山雄丢下这么一句话,扭头就走。
其他几个苦工相互看看,似是下定了决心,也搀扶着昏厥的二根,沉默地一起走了。
尚山雄气极,正要追上去,却被一直没开口的褚知白拦住,尚山雄看着凶恶,却对褚知白极为服从,便只站在当地,愤恨地看着苦工们离去。
我冷眼旁观这一切,心中愈发气愤,百姓遭了灾,府尹不仅不开仓放粮,反而将粮食作为强迫百姓修河坝的筹码,身边还养了一个疯狗一般的打手一起欺压百姓,简直是丧尽天良。
这褚知白必须好好查查。
我心里有了数,回到城中,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愿意开张的客栈,看看铜镜里的自己,双目通红,胡子拉碴,满脸的深仇大恨,简直快成了个半人半鬼的怪物,于是花了不少银两跟掌柜的讨了一点水和一身干净衣服,将自己好好收拾了一下,只等着明日以特使身份去府衙查人。
快到亥时,沉沉睡着的我依稀听见几下轻微的敲门声,我猛然惊醒,翻身下地,开门一看,是个白净斯文的男子,虽也瘦弱至极,但比起其他可怜的灾民来,还算保留着为人的体面。
男子行了一礼:“深夜叨扰,万望勿怪。”
我疑惑道:“你是?”
“新阳佐尹顾在堂。”
我一惊,忙把他迎入房中,关好房门,这才问道:“顾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顾在堂直直地冲着我跪下:“求大人救救新阳百姓!”
我忙上前扶他:“顾大人起来说话。”
顾在堂被我扶到椅子上坐下,深吸了口气,道:“大人,我也知道自己来得唐突,可有些话,我必须说出来,不然对不起那些饿死的百姓。”
“顾大人请说。”
“新阳府尹褚知白一则怠于公务,身为朝廷命官却不理新阳政务;二则赈灾不力,致使新阳半城百姓受灾而死;三则瞒上欺下,为一己之私挪用朝廷赈灾银两;四则奴役百姓,于灾荒之年修建无用的河坝;五则豢养爪牙,将恶霸收于麾下欺压百姓。此官不除,新阳难见天日!”顾在堂越说越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