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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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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都南宫。玉堂前殿。

    朱红色的丹墀下,刘骜将一只玉制的扳指套在右手拇指上,勾住弓弦,然后搭上一支羽箭,左手握着弓身,手臂微一用力,稳稳向前推开。

    “绷”的一声,弓弦弹起,带着鸣镝的利箭发出一声锐响,瞬间越过五十步宽的广场,重重落在靶上。草扎的箭靶微微一晃,靶上的红心被箭矢穿透。

    周围的期门武士举起弓刀齐声欢呼,连衣袖系在肘上,裸着胳膊的中行说也兴奋地挥了挥拳头。

    刘骜连开六箭,五支中的,只有一支飞到靶外。然后他放下雕弓,面无表情地说道:“准备车驾,去永安宫。”

    唐衡躬身道:“圣上,天色将暮,此时赴北宫,只怕打扰太后休憩。”

    刘骜扬起下巴,“越裳国献来白雉,阿舅家出了一位圣贤——如此盛事,朕怎能不亲自向太后道喜?又岂能怕晚?”

    具瑗细声细气地说道:“圣上,前日合浦郡送来一顶珠冠,圣上若赴北宫,不若一并进献太后。”

    “当然要献!太后是天下之母!世间珍玩,都应该献给太后赏玩。”刘骜提高声音,“白雉如是!珠冠亦如是!”

    周围的内侍噤若寒蝉,唐衡一言不发,免冠跪在刘骜脚前,然后“呯呯”的磕起头来,他每一下都十分用力,不多时便头破血流。

    刘骜冷冰冰看着他,半晌才冷哼道:“朕知道了。你起来吧。”

    唐衡仍不起身,双手据地,叩首不已。

    “我知道!我知道!”刘骜愤怒地挥着手臂,有些失态地叫道:“我炎汉以孝治天下!朕身为天子,顺天承运,自当孝敬太后!阿舅已经是总揽朝政的大司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又是不世出的圣贤——你还要我怎么做!”

    唐衡默不作声地磕着头。刘骜一脚把他踢开。唐衡又爬回来,不屈不挠地继续磕头,直到鲜血溅到天子的衣角上。

    刘骜握住自己的天子佩剑,直想一剑挥出,将世间所有违逆自己心思的狗贼全部斩尽杀绝。

    鲜血越溅越多,星星点点沾在衣角、履上。刘骜满腔怒意渐渐克制下去,终于开口道:“把唐国送来的那幅屏风带上,还有珠冠,一起送到永安宫。”

    唐衡哑声道:“陛下圣明!”

    “少拍马屁!”刘骜骂了一声。见他血流满面,终究心中不忍,又道:“来人,给唐常侍里伤。”

    “我来!我来!”中行说上前扶起唐衡,抽出帕子给他抹脸,然后仔细里在他额头的伤口上,又拿了头冠给他戴上。

    “瞧,我里得不错吧?戴好冠一点都看不出来。”

    唐衡躬身道:“多谢。”

    “别动!又歪了……”

    左悺一路小跑地过来,垂着手道:“娘娘来了。”

    刘骜知道他是见自己发怒,专门请了皇后过来。想到他们一番殷勤,都是为了让自己息怒,气笑之余又有几许欣慰,笑骂道:“你们这些狗才!都滚开!”

    赵飞燕穿着宫装,犹如一支摇曳的花枝,娉娉袅袅走来。她帮刘骜紧了紧衣袖,柔声道:“衣裳污了,换一件可好?”

    “忠臣义士的血,何污之有?”刘骜道:“不用换。”

    赵飞燕不再多说,温婉地跪下身,用丝帕沾了清水,帮他抹拭衣角的血迹。

    身前的丽人粉颊犹如明玉,耳侧两只坠子轻轻晃动着,在雪白的玉颊上映出一片醉人的绿光,轻柔地一摇一荡,让刘骜的心神也随之摇曳起来。

    刘骜握住赵飞燕的柔荑,把她拉起来,然后搂住她纤软的腰肢,将她拥在臂间,把脸埋在她香馥的粉颈中,呼吸着她身上的芬芳,良久才闷闷道:“我们去向太后请安,然后叫上张放,一起去上林苑打猎。”

    “好。”

    刘骜一笑,扭头道:“走!我们去看看那只白雉!”

    唐衡上前一步,重重叩首。

    刘骜大笑两声,不以为意地说道:“好了!好了!朕知道犯了太后的圣讳。到北宫自不会再说。”

    “儿臣叩见母后。”刘骜与皇后一同大礼参拜,“娘娘万安。”

    “起来吧。”吕雉吩咐道:“看座。”

    宫娥搬来座榻,刘骜却不肯坐,而是围着殿中那只笼子走了一圈,饶有兴致地问道:“这就是越裳人献来的祥瑞?果然少见。”

    “此物非人臣宜留,吾已命人将此祥瑞送入濯龙园,留于禁中。”

    刘骜笑道:“连越裳人都知道阿舅是当世周公,如此盛事,儿臣高兴还来不及,正想下诏为阿舅加封食邑呢。”

    “他食邑已比开国,哪里需要加封?”吕雉淡淡道:“却是赵王谋逆之事,不知陛下如何处置?”

    “赵王身为诸侯,理当忠心王室。如此倒行逆施,儿臣惊骇莫名。但其乃宗室近支,一旦其罪行公诸天下,只怕天下震荡,如何处置,还请母后作主。”

    吕雉道:“赵王以巫蛊诅咒天子,罪当不赦。狼子野心,非严惩不足为天下诫!”

    “刑不上大夫,何况诸侯?”

    “赵王赐自尽。太子刘丹以下,尽数贬为庶人,依律论罪。”

    刘骜微笑道:“如此甚好。”

    殿上沉默片刻,吕雉道:“眭弘还没捉到吗?”

    刘骜笑容僵了一下,“未曾。”

    吕雉环视左右,“你们退下。”

    淖方成、胡夫人、义姁,连同殿内的宫女都悄然退下。

    吕雉对赵飞燕道:“你也退下。”

    赵飞燕低下头,咬了咬唇瓣,然后欠身施礼,“是。”

    殿中只剩下吕雉和刘骜这对名义上的母子,顿时显得冷清下来。

    吕雉穿着黑色的长衣,犹如一团化不开阴影,“当年戾太子身死,其妻子尽数处决,唯有一幼孙尚在襁褓。”

    刘骜还是头一次听闻此事,不由皱起眉头。

    “当时武祖要赐死此子,阴差阳错未能处置。武祖叹为天意,其后便不加理睬,任其自生自灭。后来那人沦为庶民,不知下落,但他的名字尚在宗室谱牒之内。”吕雉慢慢道:“若依按辈份算,先帝还要称他一声叔叔。”

    刘骜不知不觉地握紧拳头,“他叫什么名字?”

    “谱牒所记为单名一个询字。但他后来自取别名为谋,表字次卿。还有一个乳名……便是病已。”

    刘骜浑身一震,“公……孙……病已?”

    吕雉微微颔首。

    刘骜脸色数变,太后和吕氏巨大的阴影,让他一直觉得喘不过气来。他为此愤怒过,气恼过,也试图反抗过。但他还是头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天子之位受到威胁。

    由于无子,刘骜担忧过自己身后由何人入继大统,也在想办法挑选合适的继承人。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个人始终可以威胁到自己的天子之位。戾太子是武帝嫡子,他的嫡孙,按血统来说是武帝的嫡脉,在宗室谱牒上的位次,远远在自己之前。

    原本刘骜只当眭弘是个混蛋狂生,此时他却觉得背后阵阵发冷。“公孙病已立”原来不是一个笑话,而是一个恶毒的诅咒!这五个字就像一根毒刺,扎得他几欲发狂。

    刘骜抬起头,双眼流露出一抹病态的血红,“儿臣欲游猎上林苑。”

    吕雉微微点头,“把那棵树烧了。”

    刘骜咬牙道:“明白。”

    吕雉淡淡道:“吾已命绣衣使者江充,穷治赵王巫蛊之事。”

    与那个刘询,又叫刘谋、刘次卿、刘病已的皇孙相比,赵王刘彭祖的谋逆轻如鸿毛。刘骜毫不犹豫地说道:“全由娘娘处置。”

    “你去吧。”

    车驾络绎驶出永安宫,沿着御街驶向连通南北二宫的复道。暮色中,远远能看到北寺的宫墙。但刘骜根本没有去看一眼,只腰身笔直地坐在车上。

    赵飞燕握着他的手,只觉他手心湿湿的,满是冷汗。

    暮色苍茫,寒风越过宫禁的高墙,发出阵阵呜咽。程宗扬用衣袖捂着鼻子,阵阵恶臭还是不断涌入鼻中。

    领路的内侍道:“每次关进来新犯人,北寺狱都会臭上几日。那些犯人刚来时都不中用,略一用刑就溅出污物,过几日便好了。”

    程宗扬道:“怎么狱里也有地道?”

    “不仅是此地,整个北宫,每处宫室下面都有地道。有些还是前几任主人留下的,各宫到底有多少地道,只怕连天老爷都不晓得。”

    内侍拿出胡夫人手书的竹简亮了亮,守在门边的寺人看了一眼,不言声地推开一扇小门。

    那是一条只有一人宽的夹道,每隔几步开着一扇镂空雕刻的小窗,专门用来窥视狱内的情形。透过窗口,北寺狱所有的监牢、用来审讯的刑房都尽收眼底。

    程宗扬透过窗口,看到赵王刘彭祖被几名太监死死按住,一名内侍用绳索勒住他的脖颈,后面插着一根木棍,不住拧动。绳索越绞越紧,刘彭祖双目鼓起,大张着嘴巴,发青的舌头伸得老长,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程宗扬移步过去,只见已经被废为庶人的刘丹被钉在一只木架上,一名穿着绣衣的官员拿着烙铁,轻描淡写地按在他大腿内侧。刘丹浑身抽搐着屎尿齐流,焦臭的白烟从他腿间不断升起。

    江充慢条斯理地问道:“在宫里埋藏木偶,行厌胜之术的还有谁?”

    刘丹用变调的声音哀嚎道:“我说了!都已经说了!”

    江充把黏连着皮肉的烙铁放在炉中,一边加热,一边道:“再想一想。”

    “我说……我说……”

    “附逆的宫人,还有些哪些?老实说出来吧……”

    “我……我……”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江充厉声道:“长秋宫的江映秋!你可记起来了吗?”

    “我……我不知道……嗷!嗷!嗷——”刘丹一声惨嚎,拚命叫道:“记得!记得!”

    江充拍了拍手,“记下来!刘逆亲口招供,长秋宫大长秋黄今,女傅江映秋附逆,行巫蛊事。”

    旁边一名小黄门拿着木简奋笔疾书,中间略有错误,也不敢用书刀删削,直接弃简重换一支。

    “再想想,还有谁?比如云台书院……”

    “有!有!云台书院的……”

    “山长?”

    刘丹嘶声道:“对!就是他!”

    “记下!云台书院山长附逆!”

    一名小黄门道:“要不要把他们都抓来?”

    江充肃然道:“此乃刘逆一面之辞。找到证据才能论罪,以免诬陷好人。”

    江充指使刘丹攀咬大长秋黄今和女傅江映秋,显然是针对皇后。虽然赵飞燕是吕氏所能找到,最弱势最容易欺负的皇后,但皇后之位毕竟显赫,对于她身边可能形成的势力,吕氏就像割草一样时时刈除,以免出现后患。

    不过云台书院……程宗扬想起郑子卿,不禁纳闷。他们怎么会惹了江充,被人扣了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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