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月前,我师父与二师父刚从南国游历回来,入宫与我和哥哥促膝长谈时,便曾提及过冬青石这个仙物。我大师父本想去南国购一块冬青石回来好给二师父做剑匣的,可却未想到南国的商人因前几年采冬青石过量,导致南国境内冬青石数量愈发稀少,南国的君王为了阻止百姓商人再随便进山采石,破坏了本国山脉地理环境,便在两年前就颁布了一条禁采冬青石的谕令。
本国商人不经允许随意开采,便会被抓去关大牢囚禁一辈子。如今连南国商人自己手里都没有冬青石了,更别说是其他国家的商人了。
就算我们大禹国的部分石商手里还有冬青石,数量也绝对达不到可以加固堤坝的地步!且价格,也定比先前要翻几十倍甚至几百倍。你觉得江都知府会用一百万两雪花银,去买寥寥几块没有用的破石头么?这事想想都不现实。
他如今怕是还不晓得南边盛国禁采冬青石的消息吧,所以才敢肆意妄为的往上瞎掰扯!冬青石的事,我知道,皇兄知道,连正好去宫中请示哥哥政事的刘尚书也知道。这下江都知府贪污赈灾银的罪名,可是赖不掉了!
当然最最过分的是,他家那个师爷怕是抄东西的时候老眼昏花了,竟把太昊湖抄成了太吴湖!作弊都作的这样差劲,真让人无话可说!”
小花藜蹦蹦跳跳的跟着我:“那他也的确够笨的!短短两个月,修了三次齐月水坝大桥,这个大桥听起来,应该是个特威武,特有排面的大桥吧!”
“得了吧,这座大桥原本就是个豆腐渣工程!昨儿刘大人与何大人都调查过了,的确是来来回回修了好几次大桥,只不过……听说大桥上的石狮子掉只耳朵,知府大人就命人炸掉了半截大桥,然后令工人没日没夜的冒雨,冒着生命危险去修。有一回更离谱,刚修好的大桥上多了团泥巴,知府就索性令人将桥面重新修了一遍,于是,账上记录,耗资五十万两。”这个狗官,真是越提他,我越来气!
莲枝握着古旧的账本子陷入了沉思,半晌,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那么多钱说没就没了,照这样记载,江都的府衙每天都在修堤坝花钱,便是将国库里剩下的几千万两白银全部都送到江都临熙来,也用不了一两年就花完殆尽了。”
“所以这些吸皇兄血的狗官,就应该判个斩立决让他们尝尝厉害!反正这个江都知府肯定是不能再留了,等两位大人找到他贪污赈灾银的确切证据了,以及查出一直在他背后给他撑腰帮他壮胆的人到底是谁了,我就立马下令将他斩首了!以泄心中之愤!”我咬牙切齿的说完这句话,小花藜听罢,一个劲的点头赞同:“殿下说得对!一定要把他斩了,等他死了把他的尸体抛尸山野,把他的头颅扔城门外喂狗!”
莲枝不舒服的皱紧眉头,有点抵触的看了眼小花藜:“你好残忍……”
小花藜骄傲的昂首挺胸:“哪有,对付坏人就得这样!我这分明是正义感爆棚!你不觉得我瞬间变得很高大,很晃眼么!”
莲枝无奈打趣:“高大、晃眼?我又没发烧。”
“哎莲枝姐姐你这就不通情趣了,我这是浑身散发着迷人的光芒!我这么可爱,这么有正义感的女孩子,你怎么能嫌弃我残忍呢,可爱的女孩子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不能用残忍来形容。”
小话痨花藜赶上前截住了我和莲枝的头,边倒退着走路边道:“不过话说回来,这江都的天气真的好冷啊!我衣服带少了,今儿把最厚的一身衣裳都给套上了,现在还是觉得冷冷的。到底是陛下心疼殿下,一早就考虑到了江都是阴雨天,天气可能会很凉很凉,提早给殿下准备好了一箱子的衣物,有这么一个会心疼人的哥哥,真让奴婢羡慕……啊!”
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啧啧,小花藜这会子不就湿鞋了?走着走着绊到了一颗地面凸起的鹅卵石,我和莲蒂还没看清楚眼前都发生了些什么,下一刻便只见小花藜直挺挺、张牙舞爪的仰面朝地上砸了去——砸到一半,落进了一突然冲上来的黑衣人怀抱里——
诚然那黑衣人也不是外人,正是习惯于做影子,总是藏身人后让人摸不着行踪,却又能清晰感受到他存在的崖魇……
彼时两人四目相对,面红耳赤,惊讶怔愣的模样,倒让我在冷漠疏离的气氛里,嗅到了一丝丝不太可能会产生的……男女欢悦气息?
不对不对,我定是上个月画本子看多了留下后遗症了,才会有这种绝无可能的错觉!
花藜配崖魇,崖魇配花藜……花藜怎么看,都不像是崖魇喜好的那一口。
崖魇这种生性疏冷,身上毫无人情味的男人,怕是一辈子都不找不着媳妇,成不了亲。
更何况,即为暗卫,便注定了其一生一世只能效忠帝王一人,不可再被第二个活人左右情绪。他连与小黑叙旧做兄弟,都要犹犹豫豫,瞻前顾后,更遑论是对一女子动心,与她琴瑟和鸣,交心相伴了……
似乎,从太上皇那一代至今,皇帝身边的暗卫,末了都没有落着什么好下场。
连寿终正寝都是奢求。
太上皇身边的暗卫,在太上皇驾崩以后,虽各自归还家乡,得了荣归故里的恩典,可他们最终却因做皇帝暗卫时,在外得罪了太多权势滔天的人,因此还家不过两个月,便皆是被仇人找上了门,落了个死无全尸,满门被灭的悲惨结局。
而先皇身边的暗卫虽在先皇崩逝后并未离宫,但却因英王府一案遭受了牵连,被皇帝哥哥下令赐了毒酒……
老实说,我也说不准崖魇与莲枝未来的结局会是什么样……但我希望,他们都能活着……
花藜红着脸从崖魇的怀中跳了出来,傻兮兮的躲回我身后,怯怯的不敢多看他:“大、大统领。”
崖魇怔了片刻,旋即回过神,礼数周到的向我抱拳行礼:“殿下!”
我拂拂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压沉了嗓音与莲枝道:“命人将这账本另誊抄两份,送给何大人与刘大人。至于原件,你帮本宫收好,以备来日查验。”
莲枝颔首:“属下清楚。”
我慢步行到另一条长廊下,摸过了木柱旁备好的油纸伞,撑开遮在头顶。“本宫要去外面看看情况,你们两个不必跟着了,我同花藜一起出门就行。”
莲枝与崖魇站到一处,恭敬从命:“属下明白。”
小花藜欢欢喜喜的挎上我胳膊,天真活泼道:“终于可以出门玩了,这几天日日待在马车上赶路,我的两条腿都要废了!”
“你啊,咱们可是出去视察民情的,又不是出去踏青的,你这般欢喜做什么?”我将油纸伞往她头上遮了遮,与她一起迈进了斜风细雨里。她挽着我心情甚好的嬉笑道:“视察民情就视察民情呗,总比待在房间睡大觉好。殿下,我好像对江都有点水土不服,昨儿我吃了江都这边的饭菜,肚子疼了一宿。”
“水土不服大家肯定都有啊,避免不了的。”
“可是我的反应好像比旁人厉害一些……”
“嗯……等晚上回来我给你揉揉。”
“还是别了,要是被莲枝姐姐看见,肯定会乱刀砍死我的。”
与她边闲聊边往外院走,然绕过一个拐角时,我一抬眼,却见到了跪在雨地里捧着木盆凄苦哽咽的化霖,以及……一袭玄衣,玉树临风,撑伞为化霖遮雨的三哥……
“殿下,墨、”
“嘘。”
我竖指在唇前打断了花藜的激动言语,朝花藜使了个眼神,花藜立马便意会的乖乖闭嘴,安静的竖直了耳朵与我一起站在重重光秃秃的树影后偷听——
“你不用担心我,我撑得住,我好歹也是大禹国的大祭司,天神选定的祭司长,这些小困难,还压不倒我。”
他还、担心她?
“当年一别,我很久都没见到你了。我想过要去颍州找你,但碍于学业未成,不敢私自下山,偷离师门,所以我就想着,等我继任了大祭司以后,就去江东看望你……”
她还要去看他!
“那位帝女殿下打小就娇生惯养,她是先帝的掌上明珠,是先皇后唯一的嫡女,皇上宠爱她,满朝文武惯着她,她是在蜜罐子中滋养大的,哪像化霖……也许,这就是命吧。大人与她一路同行,照顾她,应该很累吧!大人出现在江都,该是要往北悦去,顺路才来这里的吧。这里的局势看来已经安稳了,大人还是先启程去北悦办事吧,我不用大人操心……”
他觉得照顾我累?
我极度心里不平衡的深呼了口气。
“化霖被帝女殿下罚在此处跪上一整日,今日风大雨凉,大人难不成要这样陪上化霖一整日?大人心疼化霖,化霖心知肚明,但化霖,也害怕大人日夜兼程的赶路,今又陪化霖吹风,会染上寒症,身体更差。大人还是快些走吧,不要管化霖了,万一被帝女看见,化霖恐是会连累大人。”
好啊,救命之恩果然要以身相许,我就晓得会有这一茬!
化霖说了这么多,可我却没听见他的回应……许是觉得她所言有理,所以默认了吧!
照顾我自是很辛苦,委实是劳烦他了!
她淋雨,他便给她撑伞,后来的当真是抵不过先入为主的!
默默攥紧了油纸伞的伞柄,我撑着伞转身就走。
“殿下!”小花藜惊呼出声,赶忙撵上:“殿下你去哪儿啊!”
“我换个门走!”
“可、可这客栈还有别的门吗?”
“……我翻墙!”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