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对阿龙一直没有好感。
阿龙住我楼下,成天人五人六的。骑着太子摩托,戴着硕大的钻戒,锃亮的白金手链,头发油光水亮,嘴里经常叼软盒黄鹤楼烟,喜欢哼着走调的流行歌曲。你看,他纯粹是个十足得利忘形的家伙。
毫不掩饰,我对男人戴手饰一看就觉得不舒服,好好一个大男人,那首饰一戴,就立即显出一股俗不可耐之气来。我又想到贾平凹的话来:手铐是金属,手饰也是金属,狐狸正是有了美丽的皮毛世界上才有了打猎的行业。我看阿龙就想:走着瞧吧。
阿龙早先和我一个单位,大集体工,收入当然没有正式职工多,福利也差一些。他见没有多大意思,上班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来就干脆不干了。最先,他到养鱼场去贩鱼,起早摸黑的,骑着个电麻木。躁音特大,有时半夜里回来,整个小区里都听得到。时间一长,单元的楼道里就会有一股鱼的腥味。有时那腥味浓了,不用说,是阿龙回来了。
后来,他又不贩鱼了,不知从哪里学会了弄卤菜,早晚推着个自制的铁皮车在小区里买卤菜,他嘴甜,大声吆喝,而且牌子打得好响:百年正宗川味香卤。加上他的卤菜确实有几分特色:香,烂,量足。生意居然非常红火。每天他出去早,收摊也早。从不多做一点,有人让他多做点,说收那么早摊多可惜,阿龙此时笑而不答。不过,阿龙对左邻右舍还是非常仗义,你要是去照顾他的生意,他不但量足,而且末了还会少收你一块两块钱呢。
再后来,他又不买卤菜了,又开始倒腾粮食,还卖家用器具,锅碗瓢盆的。反正是难得见到他一面,只是从他老婆的穿戴上和提回家的东西上可以看出:阿龙赚钱了!
又后来,阿龙在城南开了一家酒店,名字好响亮:正宗成都美食城。我上下班都要经过他的酒店,那酒店颇具规模,装修得金碧辉煌的,而且生意火爆,前面的停车场里每天小车都满省省的。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原来我们同一个单位,平时上班也偷尖耍滑的,一个领导头疼,职工回避的家伙,转眼间摇身一变,成总经理,董事长了。
阿龙后来搬走了,住进了据说只有贵族才能居住的“左岸春天”里,孩子也转到私立的贵族学校。偶尔见到阿龙,他倒非常热情,伸出戴有大钻戒的手,手里拿着烫金名片,而且非要我到他酒店里去坐坐,我不冷不热,他毫不在乎。哎,十足的暴发户!后来,我总是避开他走,懒得理他。
最近一次见到阿龙是在去年冬天的一个早晨,那天天好冷,几天化不完的雪水,一夜里全结成了冰,而且还吹着风,那风吹在脸上有点像刀子在割肉呢。车都不敢开快,刹不住车,全都在路上东拐西拐,打的士很难,公交车全不正点。我用围巾蒙着个头,骑着我那“二轮转”去上班。车到中原路十字路口时,那里堆好多人,地上到处撒着烂了的煤球,人们议论纷纷,可能又出车祸了,如今的车祸太多,每天都有。报纸上都懒得报道了。我也懒得挤进去瞧个究竟。当今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个愿把事往自己身上揽呢。这冷的天。我边走边吁嘘不已。到铁路医院门口,我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喊我,我转头一看,呀,是阿龙!阿龙抱着一个人,那人满身煤屑,满脸的血,流得阿龙胸前都红了一片。快帮帮我,这人快不行了,快啊!阿龙连自己的车门都没有关就直往急诊室跑。我帮他关好车门,跟进了里面。
医生说得马上抢救,不然会有生命危险。但得先交五千押金。阿龙掏遍了全身只有不到二千。他满脸通红,问我有没有钱,先借他用用,救人要紧啊!我拿出全部家当,还不到三百元。这还是我瞒着妻子留着过年给母亲零花的。阿龙说,这人不是我撞的,你们先救人吧,难道我堂堂经理还会癞你五千元钱?他越这样说,大家越不相信他,不是你撞的?你往身上揽,八成是疯了吧?是真的,你们得相信我,我现在没有地方取钱,等会八点了,我就取来垫上。他边说边掏出他那烫金的名片给医生,那闪亮的钻戒特别醒目。任他怎么说,医生都无动于衷。看着他那钻戒,我在心里说:你不是有钱吗,有钱有车就可以横冲直撞?也是,连我都不相信他呢。何况那些经过千锤百炼的医生?后来还是交警赶来才解决了问题。交警是我中学一个同年级同学,他问我,大记者呀,这人和你有关吗?我摇摇头,他又看看阿龙,眼光严厉得多了:那么是你吗?阿龙也摇头。交警看着阿龙一身是血,对阿龙说,去支队了解情况吧。
大概有两个月吧,我才从别人那里得到消息,那人的确不是阿龙撞的,当时大家围着那人议论纷纷,就是没有人出头。后来阿龙路过,看到老人都快不行了,二话不说,抱起老人就上车了。
从那以后,我一直没有见到阿龙,他借我的钱还给了我妻子。
每当我走过他酒店门前时,我就想进去看看阿龙,去向他当面说声对不起。我也不知自己哪里对不起他了。可是,我一直没有那勇气。我只有在心里说:对不起了,阿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