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第三个周末,栗致炟主持召开了政府常务会,会议结束时,已是正午十二点了。他和同事们先后离开会议室,他边走边对跟随在身后为他拿着文件夹及记录簿的秘书王林说,叫志高同志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志高同志姓刘,是市政府秘书长,今天的会议他当然也参加的,这会儿他在会议室正吩咐过来的两个通信员什么,通常都是这样。散会时,秘书长是最后才离开会议室的,开会时,秘书长是第一个走进来的。王林听完市长的吩咐,就马上拐回会议室告诉刘志高,这会儿到市长的办公室一趟。
栗市长的宽大办公桌前面放着两把可以转动的皮椅,是让请示工作或听指示的人就坐的,秘书长和秘书坐在了这两把皮椅上,双目满含敬意地注视着市长,等候指示。栗致炟看了他俩一眼,送去一个轻轻的微笑,和蔼可亲地说:
“辛苦了,志高同志,小王同志。抓紧把会议纪要整出来,发下去。下午我要到德府市一趟,那里朋友多,熟人多,还有老领导(他指的是在钢铁公司时领导他的老厂长们),我回去看看。星期一上午不一定能回来,有什么重要事情或突发事件,打我的那部136的手机,如果有人问我,不要告诉他们我的去向,省得有人跟到德府去找我。”
刘志高马上问道:用不用先与德府市政府打个招呼,叫他们为您服务服务。
栗致炟马上回绝道:不用了,光钢铁公司的服务人员就用不完了,别惊动市政府。
刘志高又说:“让谁跟随过去,是我还是秘书王林,还是派别人,带哪部车去。”
是的,这些别人看来属细枝末节的小事,对秘书长来讲,都不是小事,都很重要,他是政府的管家,他要为市长及副市长们操心。特别是栗致炟,对他的服务更应万无一失。
栗致炟看了一下秘书长,轻松地笑一笑说:不用了,都不用陪我了,大家都需要休息休息,他那边来车接,来人陪,你们就安安生生陪家人过个双休日吧。
刘志高不仅做事稳妥可靠,而且心思明白通达。听过市长的这种言辞,他当然明白,栗市长的这次出行,是个人行动,不能再去多问多想。若是不明事理地非要关照服务,这种多余的热情只会是画蛇添足,令人讨厌。他下边的责任是为领导的行动保密,即使很有权威的人物打听市长的行踪,他也只能用官话应付对方,只能叫对方知道领导在忙,对方的求见或相约,这时间市长都无暇应顾,还得请对方见谅。若是下边的人求见市长,只需三个字回应他们——没时间。倘若真的有大官找市长,或真的发生了突发事件,他会照市长的吩咐打那部136开头的全球通手机,他知道,市长的另一部手机,也是在市政府公开的手机,市长有个人行动期间肯定关机。136这个号,只有秘书长和秘书知道。真的出现大事,需要找市长时,对方是会通过秘书长找到的。秘书长的手机号码是公开的,手机几乎是24小时开机的。而市长与秘书长之间总保持着热线联系。至于秘书王林,他在应对四方、斡旋关系、待人接物、处理事务方面的水平也是很高的。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同样的事对不同的人该如何不同地表达,这方面,他懂。
一市之长不像平头百姓,说去哪里,一拍屁股就可以走人,百姓没那么大权力,也没那么多责任。栗市长把“前院”工作布置妥当,对于“后院”他只需一个电话,告知家人双休日有活动,不能回家。要是仅对妻子罗虹,他甚至连个电话也可不打,而是等罗虹打电话问他,他再回答。他与妻子的关系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两人的感情已从淡化走向冷漠,妻子在他心中已失去了应有的位置。他向家中打个电话,主要是给可爱的女儿萌萌一个交代,让她不要傻等爸爸过星期天了。
谁也没有发现栗致炟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钻进一部越野吉普车的。这部挂着白色军牌的汽车一路顺风地跑完了二百公里的高速公路,汽车到了德府市,下了高速公路,又转向通往太行山腹地的太行县,这段路属二级公路,虽然路况不怎么好,好在路途不算遥远,只需跑上五十公里,就可到达目的地了。目的地在太行县西南方向十公里处的洪谷山,洪谷山是太行山支脉林虑山的一景,也称林虑洪。这里群峰四环,绵绵相连,中间有一道深涧幽谷,泉水瀑布,交相辉映,鸟唱水鸣,婉转动听。纵观高山深涧,气势巍峨,幽深莫测。也有人将谷与山合为一个峪字的,称洪谷山为洪峪。
这地方先前并不为栗致炟所知,虽然他在德府市工作多年,虽然太行县属德府市管辖的地方,只是陆雯对这地方情有独钟。还是学生时代,她就随老师到过这里写生作画,被太行山的雄关险隘、奇峰怪石所倾倒。多少年了,她一直思念着这里天然的风光,特别是近两年有人在这里开发了“荆浩隐居处写生基地”这个信息对女画家的诱惑太大了,她已多次催着栗致炟与她同行,到太行幽谷游览美景,拜谒画圣。在陆雯心中,荆浩就是圣人,是大师,是巨匠。她认为的圣人是绘画界的圣人。荆浩是五代著名的画家,他被誉为中国北方山水画派的鼻祖。由于洪谷山奇特景色的吸引,他从家乡慕名而来,在这里买田建屋,躬耕自资,沐浴着天然山水,陶醉于作画观察。对洪谷山的雄峰丽景“惊其异,遍而赏之”这里的山山水水无不烙印下他的足迹。他不仅在尺牍画卷里融入了情感和心血,就连称呼也自号“洪谷子”一个大画家能如此钟情此地山水,无疑,这更加让女画家决心再访洪谷山了。倘若仅仅是来观光旅游,并不难,只要买票乘车,随时都有机会进山。如今的商品世界,干什么都方便多了,即使不通公路的蜿蜒山道,也有人力车为你代步,只要出人民币就行。可是,陆雯的进山观景,要的是与栗致炟结伴而行。她以为,只有与他一道度过进山的时光,才有情趣,才有诗意。她,依然是浪漫的,对一个一直未婚的女孩,尽管已经三十五岁,她依然是个女孩,依然保持着少女时代的浪漫诗情。栗致炟就不一样了,从学校到工厂,从工厂到政府,从学生到厂长,从厂长到市长,他的每一个台阶都是现实的,都是有责任的,那责任还是非常具体和实在的。他一直在实实在在的空间里摔打、磨炼,他终于磨炼成为一个人物,一个公认为成功的人物。但是,他也需要浪漫,他期待浪漫,现实的生活不能没有浪漫,现实中的人却大多失去了浪漫。他不愿意做那类古板的人,一般的人,像同仁同僚中的忙忙碌碌又因循守旧的人们。他期望生活能不断注入新的活力、新的情趣、新的向往甚至梦幻。所以,他离不开陆雯,尽管他知道,他的行为有悖于当今约定俗成的伦理与规则,以他的身份干这种事,会在一个又一个人的嘴里成为被斥责的一种耻辱,如果这些秘密被曝光的话。当然,他相信什么事都不会有,一切都是隐秘的,他很自信自己天衣无缝的行动。今天与情人的幽会,是在人们看不见的大山腹地,因为这种幽会太少了,少得与正常生活的时空不成比例,因为少,当然就不易被发现。明天向众多干群发号施令,是坐在大会堂的市长席上。那才是留给人们的形象,因为那种机会太多了,多得几乎三天两头发生着。他觉得,他并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人民的,今天上午的政府常务会上,他已把自己的宏伟目标加紧了落实,他要使一个经济平平的市成为一个经济强市。他为此制定了落实的措施,他下了决心,五年内使汴阳市的综合经济实力赶上河东省的省会。河东省是钟南省的“邻邦”是全国名列前茅的经济强省。为工作,他一直在尽力。他与陆雯的关系,那是个人的事,他没有因为这种关系影响工作,也只是在夜深人静反思往事时,会萌生对不起女儿萌萌的感觉。他没有把应该给萌萌的温情完全给予她,毕竟时间有限,做一个市长,百事缠身。唉,没办法,甘蔗哪会两头甜。舍不得情人,又想要家,一个人哪里有分身术。对这种格局,情人、女儿、妻子与他的关系及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一直在寻觅着一种恰当的模式,以期三者之间,三者与他之间均能和谐共存、和气相处。但是,至今没有发现高招。那就得过且过吧,只是得注意点、小心点、克制点。尽管这样很累,也很苦,但毕竟累里有趣,苦中有乐啊。
汽车开至洪谷山下时,是下午四点半钟,真快,他们是午间一点钟上路的。由于旅游事业的开发,这里新建一家洪峪宾馆,说是宾馆,只能算作旅店,设施十分简陋,这些对陆雯和栗致炟并不重要。汽车开进宾馆后院的停车场,陆雯让栗致炟在车里等着,她去办订房手续。惠顾宾馆的人很少,也许是因为洪谷山的名气还未被炒作出来,也许是这里的设施尚不到位。只用了十分钟,一切手续就办妥了。这时离天黑下来至少还有三个钟头,时间对他们太宝贵了,不能在这简陋的宾馆空度这么多时光。一位长者告诉陆雯,从这地方进洪谷山,走至新开发的荆浩隐居处也就是十多里地。两个人稍一商量,就决定轻装简从,奔走进山了,十多里地,也就是一个钟头。
虽然立夏已十多天了,山里的气温却依然凉爽,特别是走进缓缓向上延伸的曲折的山道,阵阵山风像从天而降的柔柔细雨,轻轻地抚摸并沐浴着进山人裸露在外的肌肤。陆雯回头看一眼栗致炟,故意开玩笑地说:
“还是你有经验,这样的全副武装,不仅是保护了形象,还能抵御山里寒气的侵袭,佩服,佩服!”
栗致炟知道她的意思,来时带的风衣、墨镜、太阳帽、旅游鞋都用上了,真可谓全副武装。这身打扮,即使偶然遇上个认识市长的人,也会令对方不敢贸然相认,因为他能被人看见的真实容貌太少了。特别是一双眼睛,被偌大的深茶色的镜片覆盖得连眉毛都看不见了,还有那帽子,将整个脑瓜来了个盖帽儿,还有那藏蓝色的风衣,把整个身躯裹罩得没了一点线条,就是熟人,谁敢贸然叫他一声栗市长?何况,到了这地方,哪里会有熟人。栗致炟清楚,他的熟人才不会到这穷乡僻壤来休闲览胜呢。就是有这种兴致,他们要去的地方无论名气和设施,都比这里大多了现代多了。他之所以备上这些衣装,理由是山里寒气大,不像城市。城里姑娘们都穿上裸露着大腿的超短裙时,山里人还在奉行着“春捂秋冻”的老习惯呢。因为在山里初夏与暮春没有什么差别。他说这理由,陆雯只相信一半,那一半他俩都心照不宣,那是怕万一有人认出市长的真实面孔不过,两个人很一致地认为:应该尽量地去避免这种万一,去预防这种万一的出现,只是两个人都不说透而已。可是,陆雯的这句玩笑话却提醒了栗致炟,他看着衣装单薄的她,特别是她那仅以长筒丝袜包裹着的一双修长匀称的玉腿,真担心她会受寒着凉,就顺手脱去外罩的风衣,不容姑娘拒绝地搭到她的肩上,并拉她停住脚步,帮她穿好风衣。陆雯却有些不乐意地又似撒娇地说:
“看你把我打扮成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了,就是哭丧的人见了,也要破涕为笑哩,嘿——”
“嘿嘿——你成什么怪物,我都喜欢。小雯,明白吗?什么叫爱不释手?怎么解释这个词?”
“栗致炟对陆雯,就是爱不释手,回答得对吗?嘿——”听见栗致炟叫她小雯,她知道,这时候的男人已经来了激情,栗致炟的激情来得并不容易,它必须有特定的安逸幽静的环境,还必须是在两个人的世界。一般场合,他叫她陆雯,只有到了忘乎所以的时刻,他才会把陆姓省去,只动情地叫她“雯”在这条前不见人,后也不见人的山峦小径上,他俩压抑良久的个性渐渐回归自然了,特别是栗致炟。
“回答正确,为小雯加十分,哈哈哈哈——”
“哈哈——”
两人都爽快地笑起来,随着笑声,两个人手拉着手地向上攀登。山的坡度不大,只是缓缓地向上延伸,大部分路段是用石块砌成的台阶,小路一侧是一条叮咚叮咚地唱着歌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由上而下地流动着,只是这溪流很不规则,正在小路左侧涌动的泉水,霎时间就跑到了小路的右侧,当然,它肯定是从路面下潜流到那一边的。过一会儿,它却又返回了左侧。小溪就是高出地面,也让人看不清它的全部面目,因为有的是叫不出名字的小草、灌木、野花、小树与它做伴,遮掩着它柔美的身姿。与溪流为邻的是无人修剪和养护的天然草坪、成片的不规则的树林。大约走了一个钟头,陆雯就脱去了那件与她身材很不协调的风衣,栗致炟接过这件变成累赘的东西,两个人都已浑身是汗了。可是,这时的气温比刚才还低。从路标上看,箭头清楚地指向“荆浩作画和隐居处”看来,目标已不远了。地形在悄然地变化着,拔地而起的峰峦不期而至,层峦叠嶂的山体绵绵无边,耸立千仞的石壁盛气凌人,郁郁苍苍的深谷神秘莫测。一对情侣已经不是在寻觅美景,而是早已被美景滋润、沐浴和陶冶。他们在画卷里漫行,画卷在他们面前慢慢铺展。造物主鬼斧神工的绝妙雕塑、大自然的魅力让这对情侣惊叹不已。荆浩隐居处的路标不时还在出现,它生怕游人丧失信心,因旅途的漫长艰难而半途折返。可是,这种诱惑和指引,对全神贯注欣赏天然美展的栗致炟和陆雯都不再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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