泅渡时光

发躺在草地上仰望蓝天的小孩子，那个热爱在清晨的四望山上大声叫喊的小孩子，那个爬到树上偷橘子拿回家来装满满满一箱子而顾其它大堆水果于不顾的小孩子他那里去了。他还是在的，他还是像从前那样自然地捋着头发瞪着大眼睛说话，他还是会偶尔想起他久未谋面的姐姐，他还是会在突然的某个晚上走出去在香樟树下久久地站着，做幸福悠长的梦。可是，他还是他吗？

    小的时候里很长一段时间，我住在爸爸工作的中学里，那是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习惯在一张废弃的乒乓球桌子下头铺满青草，抱了我的洋娃娃坐上一整夜，直到妈妈来叫我回家。

    那是我的领地，也是我的天堂。多年以后，我故地重游，仍旧对这张早已长满杂草的乒乓球台心怀感激，在那里，我与夜空，与地里的蟋蟀，与泥土和青草有最亲切最直接的对话。

    后来，我离开这座学校，去城里求学，后来，举家搬到城里，与那充满鬼魅气息的山坡

    和那碧嫩欲滴的菜地愈来愈远了，我也再不可能回到那个地方去，但我相信，直到我很老之后，那仍是最值得我怀念而且感到庆幸的童年时光。

    如果没有这些看似平常的生命体验，你不过是一长列人中间的一个，有一天，你会发现某一本旧书里有一个正和你一样的人，而你的将来不过是要把他的那个角色再演一遍。而有了这些，你终于有了一些借口来搪塞这些结论，你挺起腰板激动地说，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这些小时候经历过的懵懂的事情，会养成你最根本的性格。

    一年的时光，不长不短，但对于改变来说已经足够，从害羞地不敢进公共澡堂到放肆地不拉窗帘换内裤，从不会喝酒不会吸烟到现在的几毒俱全，从不近网络到现在的半天无网而不知肉味，从丝毫不懂流行乐到现在的半个行家说不上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倒退，但总归是离一年前的那个自己愈来愈远了。    四

    “人潮里那些面容的影子，黑暗潮湿树枝上的花瓣。”

    我身边的人有的走有的来，生命就像只容器，得到的同时也永远在失去。身边变换的面孔，我无能为力地琢磨他们各色各样的神色，揣测他们变化无常的心思，他们光鲜的面容下各自心怀的鬼胎。

    而我的那些朋友们，我曾经赖以生活的朋友们，我亲亲爱爱的朋友们，我现在偶然地想起你们，偶然动情地写下这些话。八月流火的时光，我们曾在同一片树阴下乘凉，共喝一瓶瓶冰镇的水森活的矿泉水。直到现在，每次见着水森活矿泉水，我都觉得亲切而熨贴。

    朋友们啊，我们曾在同一个课堂上打瞌睡，为看一本本精彩的武侠小说而跟老师打一场场游击战，机关算尽地在考试时东顾西盼，却丝毫不后悔平常不理会老师们的唾沫横飞。那个讲话时尽情地喷洒口水的物理老师，他该退休了吧，回家去耕耘他那几块绿油油的菜地。

    而我，虽然再也不用担心梦游周公时有人把我叫醒，却再也不能酣畅淋漓地尽显英雄本色。

    美美地睡觉，我们曾经的愿望，而现在我却无福消受了。会无怨无故地腰酸腿麻脖子疼，会做一个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噩梦。人，他该在苦难里过活。曾经的那些艰难的日子，我们活的何等舒畅，快活。与同桌用课本遮掩着说笑话，谈论关于女生的话题，某年某月某日，他第一次与女友牵手，某年某月某日，他意外地得了一个红包，吃着他扔过来的零食，这些事情，我总是了如指掌。而如今，再也没有那种战友般的情怀，跟无数的人打过交道，又跟无数的人擦肩而过，了无痕迹。许是我们成熟了吧，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学会怎样地掩饰，怎样地欺骗，怎样地假正经。而曾经，我们何止一次讨伐虚伪。

    朋友们啦，我们一天天地疏远，若是现在我们见面，我们能互相顺畅叫出对方的名字，我们该多么庆幸。再不会写一封封悠长的信，谈生活，谈爱情，谈大学的新鲜和自己的落寞孤寂。遗忘，这是一个问题。这样轻易地忘记，我们有多少对不起的人。

    有一天，我们回归故土，找寻我们丢失在那里的儿时的影子，会发现很多的影子错综复杂而又亲密无间地重叠在一起，那里有我们最深厚的童年记忆和最心心相印的朋友们。他们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在我们最落魄最失意的时候给自己最深厚的安慰和最完全的祝福。    五

    在这个惯以成败论英雄的残酷年代，随着一场场人生之戏，大幕升起又落下，谢幕的人光鲜亮丽，笑容含蓄，我们崇拜他们，他们是我们理想的摹本。

    而另一些人依然跋涉在路上，怀揣着希望，我们热爱他们，就像热爱我自己一样。

    我习惯在月明星稀的晚上，坐在某个静僻的角落，静静地思考或发呆，间或有情侣相拥经过，我们互相好奇地望望，他们或许会在想，这样的一个奇怪人，他独自坐在这儿干些什么，还是在等待些什么降临

    校园小的如此这般。到处是紧凑的建筑和喧闹的人群。只有泡桐，银杏跟宿舍楼前小片的草地，他们让我感觉自然的亲近。晚上的时候，走在树木与树木间的路上，踩着各色各形的树叶，会有很多的感动和忧伤，有莫名的掉泪的冲动。金黄金黄的银杏的叶子，一大群一大群地往下掉，一大片一大片地铺洒在地上，阳光投下来时，很精致很灵动的泛着光，片刻间残败枯萎。

    而时光之河里，永远有无数的生命像所有的动物所有的植物所有的人类一样用他们的

    不同长短的时光见证生命的灰飞烟灭与苍白虚无。

    那天就在东门，就在22路公车站牌的地方，没有任何预兆，一辆公车迎面撞了过来

    离我两米远的地方，两条鲜活的生命瞬时幻灭，所有的灾难都让我们躲闪不及，而我们永远在承受，所有强加给我们的灾难，我们无可逃遁。暗自庆幸后开始在无数个梦境里涌起这一幕，皮肉绽开，鲜血横流，所有的词语都不足以描绘一个生命的死亡（包括诞生）。

    或许没有人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吧。以前我也不知道，现在算是略微地看清楚了，我知道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是如此重要，我害怕失去他们，我终于知道我一天天焦灼等待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但它却让不安，于是我写诗，我望着纯澈的天空写诗，有飞鸟，有云，它们让我感到安详。是的，我写诗，它让我觉得亲近自己，让我可以看清自己来时的路。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一同等待我所等待的东西，我知道那需要一种契合，而我所能做的，只是继续安安静静地活着，等待着一点点的奇迹发生，一点点，就很足够了。世界上的事情正在发生的和没有发生的都太多了吧。除了等待，我们一无事处。

    人啊就这样一辈子，我跟朋友说这样老气横秋的话，他只是不客气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是沉默。人啊真的就这样一辈子，该经历的都经历完了就该去死了，而这还是挺幸运的，倒是有更多的人没有看见过所有的事情发生就匆匆离开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属于很幸福的那种人。但我至少地知道，我得到的幸福超越了很多人，而这也就足够了。

    为下一秒你还活着而心怀感激。什么痛苦，欢乐，都是次要的，都是生命的无病呻吟，惟有活着才是第一要义，才有一切可能诞生的必要。

    六

    那人，他何尝知道，我们永远等在时光的渡口，等待下一次的泅渡。

    此刻，从我们身边飞过一群群鸽子，掠过一条条落满阳光的清澈溪流。

    歌唱生命，歌唱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