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会我去了老夫人那,你便下去问问看,昨夜老夫人留二姑娘在荣喜堂,房中可传出了什么动静?”沈沁雪一脸深思的神色。七妹妹这么说,看来这里头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想到这,往日怯弱的目光中流露出些星星点点的光华来。
溶月估摸着时间,一路不急不缓行到了绵福斋附近,绵福斋位于沈府的东北角,平日里很少有人光顾,四周绿树葱郁,倒比别处凉快了不少。
溶月隐在树影之后等着,果然不一会便瞧见李嬷嬷探头探脑从绵福斋里出来了。见四周无人,忙低了头走出了院子。
溶月藏在树后并不出声,等到李嬷嬷走近了,这才从树丛中走了出来,语带诧异,“李嬷嬷?!”
李嬷嬷听得这熟悉的声音,不由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去,果然看见溶月同样惊异的面容。
“李嬷嬷在这里做什么?”溶月墨瞳微狭,本就深幽的眸子越发看不清里头的情绪来了。
李嬷嬷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支吾了一下才道,“奴婢来看看儿子。”
李嬷嬷是家生子,儿子自然也是沈府的仆从,溶月隐约记得他儿子身体不太好,经常要求医问药的,为着这事,李嬷嬷以前还求过她,后来不知为何便没见她再来找过自己了。
“我记得,李嬷嬷的儿子在马房里当差?”
李嬷嬷忙不迭点头。“老奴见郡主叫老奴下午再去您房间,正好上午无事,便想着过来看看他。”
“哦。”溶月这才一脸恍然,“那李嬷嬷便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说罢,也不多留,径自带着玉竹云苓离去了。
李嬷嬷呆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溶月离开了,才渐渐回了神,拍了拍胸口长吁一口气。方才真是好险!刚想转身离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狐疑地朝溶月离开的方向望去,这一看,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她看见——郡主竟然进了太姨娘的院子!
郡主和太姨娘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的,为何今日却会去找她?!李嬷嬷愈发不安起来,脑中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地回了梨落院,在自己房里坐立不安,只盼着郡主不要发现了什么才好。
溶月踏进了绵福斋的院子,瞧见房门紧闭,有一股幽幽的檀香味传来。四周静悄悄的,院子里半个人影也无。
溶月正想着要不要出声时,左边一扇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从里头走出一个青衣侍女来,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沉稳,头上只简单地簪了支玉簪子。
看见溶月,她明显一愣,关了房门迎上来,试探着唤道,“郡主?”
溶月点点头。
侍女慌忙行礼,“奴婢初晓见过郡主。”
溶月微微眯了眼打量了她一番,“你是太姨娘身边伺候的?”她的声音不大,带了一丝沉稳,像极了早春的天气,清亮,却笼了一层似有若无的薄雾。
初晓点头,面上神色依旧沉稳,“奴婢正是在太姨娘身边伺候的,郡主可是要找太姨娘?”
溶月问道,“太姨娘可在房内?”
初晓迟疑了一瞬,这才应下,“那请郡主先随奴婢来吧。”她走到正中那间房前伸手一推,房门便开了,阵阵灰尘在阳光中起舞,显然有段时间没人进过了。
初晓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绵福斋久未来人了,还请郡主多担待担待。”
溶月也回以一笑,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抬步抬入了房中。这间房显然是待客用的大厅,厅内家具不多,上首简单了摆了两张梨木太师椅并梨木高几,高几上放着一个粉彩白釉花瓶,花瓶样式倒是常见的,大而朴实,只是花瓶上绘的花样有些别致,红红的小果子,一簇一簇的,果子顶端有一点暗紫色,溶月从未见过这样的果子,不由多看了几眼。
初晓唤了人进来将太师椅和高几擦了一遍,这才将溶月迎了上去,“郡主先在此稍后片刻,奴婢这就去通知太姨娘。”
溶月点头,目送着她去了,这才走到梨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玉竹和云苓垂首立于一旁,偶尔抬眼瞟一眼四周。
很快便有小丫鬟上了茶上来,溶月接过微呷一口,瞧见行了礼正待退下的小丫鬟,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莲心。”小丫鬟垂首道。
溶月眉眼一动,正在吹茶水的气息波动了一下,杯中的幽碧茶水漾起圈圈涟漪。她放下茶盏,抬头朝小丫鬟看去。
“曹姨娘院子里的良辰,你认识吗?”
莲心迟疑着点了点头,小声回道,“奴婢当初同良辰是一起进府的。”
溶月不再出声,又端起了茶盏。莲心小心翼翼抬眼觑她一眼,只见她白玉般的面容在袅袅茶香后看不真切,却依然有种让人心惊的美。
莲心惶恐地低下了头。
“好了,你下去吧。”
听到溶月出声,莲心忙如蒙大赦地退了下去,走出房门时才长长出了口气。也不知方才郡主问她和良辰是何意?想了一会没想出个缘由来,只得先放到了一边,等有空去问问良辰看看。
莲心退下不久,门外便又响起了沉缓的脚步声,溶月眉眼一动,盖上茶盏盖置于一边,抬了眼帘朝门口看去。
果然见初晓搀扶着太姨娘转过门扉走了进来。
溶月不敢托大,赶紧站起来迎了上去。“溶月见过太姨娘。”
太姨娘摆一摆手,“郡主不用多礼了。”说罢,看她一眼,指着上首的椅子道,“郡主坐吧。”
溶月应下,等太姨娘在初晓的搀扶下坐好后这才跟着坐了下来。前世她对太姨娘的记忆实在是太模糊了,方才一见,才终于把她的面容同脑海中的孤零零的称谓给对应了起来了。
太姨娘容长脸蛋,五官并不算很出色,只是眼睛很大,看人的时候,会微微眯了眼睛,眼中雾气笼罩,一看便是心机颇深之人。她穿了件浅棕葡萄纹过膝窄袖菱纱褙子,身上也有股檀香的味道,倒衬出些出尘之感来。
两人落了座,太姨娘便侧了头看过来,面上从容淡然,眼中神色无悲无喜,只直直地看着溶月。
“我这绵福斋也是好久没来人了,若是有招待不周到的地方,还请郡主多包涵包涵。”太姨娘淡淡道,只是语气中并未有多少诚恳之意,像是在例行公事的客套一般。
她虽然不热络,又只是姨娘身份,但到底是溶月的长辈,不能失了礼数,溶月微微欠了欠身子,“太姨娘言重了。”
太姨娘收回目光,看向裙摆上绣着的花样,“不知郡主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溶月挺直了身体朝向她那一侧,“不瞒太姨娘,溶月今日前来,还真有一事有求于太姨娘。”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打量着太姨娘脸上的神色。
太姨娘目光几不可见地闪动了一下,虽然快,溶月却还是及时捕捉到了,当下心底那个猜测便又可信了几分。
“我院里的李嬷嬷,不知太姨娘可认识?”
太姨娘并未立马接话,顿了顿才转过头来,眼中一丝迷惑的神色,“人老了,记不大清楚了。这个李嬷嬷是什么人?”
溶月微微一笑,只和和气气道,“太姨娘记不起来没关系。只是溶月前几日整理府中仆从的卖身契时,发现少了李嬷嬷的。李嬷嬷年岁也大了,虽然是家生子,但溶月想着她好歹伺候了我一场,到时候若能求了祖母让她出府去颐养天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便让人去问了祖母看李嬷嬷的卖身契在哪里,没想到查出来是在太姨娘这里收着。所以今日才冒昧来访,想将李嬷嬷的卖身契收回去。”
“还有这种事?”太姨娘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溶月也不催促,只挂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她,任凭她在那里回想着。
太姨娘皱了眉头想了一会,似乎是放弃了,抬了头看向身后站着的初晓,“初晓,这事你可有印象?”
初晓摇摇头,“奴婢并不记得。”
太姨娘为难地看向溶月,“郡主,老身的确不大记得这事了,你看要不你先回去,老身若找到了再让人给你送去?”这是想拒绝了。
溶月面露难色,想了想拒绝道,“太姨娘,溶月性子有些急躁,不喜欢将事情拖着。要不您让初晓进屋将您放卖身契的盒子拿出来,您若是看不大清,溶月可以帮你找。”
太姨娘面上肌肉抖了抖,这是在变相地说她老眼昏花了么?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又没有理由拒绝,只得冷冷道,“初晓,既然郡主坚持,你就进屋将那匣子拿出来吧。”说着,在溶月看不见的角度冲着她使了个眼色。
初晓会意,应声退下。
溶月抬眼看向太姨娘,转了别的话题来说,“溶月很少见过太姨娘,不知太姨娘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她面上表情一片单纯,似乎真的只是孩童的好奇一般。
太姨娘嘴角浅浅弯了弯,“不过是整日看看佛理诵诵经罢了,郡主定是不敢兴趣的。”
“哦。”溶月似有些失望地应下,“太姨娘都不想去园子里走一走的吗?”
太姨娘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回答。
溶月又道,“难怪上次四姐姐抱怨说自从她出生后没见过几次太姨娘了。”
太姨娘眼中情绪难得的出现一丝波动,急急地看向溶月,“四姑娘说起老身了吗?”
溶月似乎被吓了一跳,吞了口水,定定神才点了点头。
太姨娘一脸急切,“四姑娘还说了什么吗?”
溶月摇摇头,“四姐姐也就提了一句,后来就说起别的事了。”
太姨娘靠在椅背上,眼中神色黯淡了下来。
正在这时,初晓的身影在门口出现了,手中捏着薄薄的一张纸。溶月心中冷笑,这卖身契,果然在太姨娘这里。
初晓上得前来,冲着两人行了礼,将手中的纸张递给了太姨娘,“太姨娘,奴婢方才找了找,找到了这张,不知是不是郡主要的。”
太姨娘看了一下,递给溶月,“郡主瞧瞧吧。”
溶月接过扫了一扫,点头笑道,“是的,多谢太姨娘了。”说着,也不多问,直接将卖身契叠好塞入了袖中。
太姨娘手下微微一紧,面上却依旧是一片淡然无波。她伸手端起几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勉力压下心中的滞塞之感。
“郡主还有什么事吗?”太姨娘敛下眉目,淡淡地下起了逐客令。
溶月也不恼,灿然一笑露出如编贝齿,“那溶月就不打扰太姨娘了,改日再来探访您。”
“郡主有心了。”太姨娘淡淡应下,“初晓,送郡主出去吧。”
“是。”初晓福身应下,上前来引着溶月朝外走去,一直把她送到了院门口才告辞转身进了屋。
溶月心中一事已了,顿时轻快不少。
说实话,她还没想到此番能这么顺畅,看来太姨娘虽然背地里做了不少动作,但到底明面上囿于她的身份,不敢多加阻拦。
溶月勾唇,既然把李嬷嬷的卖身契握在了手中,就得找个机会让她知道才行。
一路疾行回到了梨落院,发现李嬷嬷正在院子里装模作样地扫着地。
她心内一哂,只当做没看见,抬脚就从她旁边走了过去。李嬷嬷余光瞄到郡主回来了,刚想迎上去,却见郡主看也不看她径自走了,心下一急,忙出声唤了出来,“郡主!”
溶月停下脚步回望过去,“嬷嬷,何事?”
李嬷嬷讪讪地笑笑,眼中精光闪动,刚想开口,便看见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跑进了院子里。
溶月冷眼看去,似乎是老夫人院子里的。
“何事?”
小丫鬟停下脚步,气喘吁吁道,“郡主,宫里传下圣旨来了,老夫人让您赶紧去荣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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