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这一晚,溶月睡得格外香甜。
然而前世嫁入康王府后早已养成了习惯,哪怕晚上睡得再熟,翌日清晨她总会早早地醒过来。
想来有些习惯,哪怕你再弃之敝履,也早已深入骨髓。
溶月怔怔地望着头顶雨过天青色的鲛纱纱帐出了一会神,眼中波光微微闪动,突然又想到了那些日子在康王府的生活。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前世的事了,只是最后那一剑的痛意,如附骨之疽,提醒着她时时牢记前世所受的欺骗和背叛。
这样青碧如雨后春笋的颜色,是萧梓琰最喜欢的颜色。溶月皱了皱眉头,出声唤了玉竹进来。
“郡主,您起了?奴婢服侍您梳洗吧。”玉竹闻声入内,手中端了洗面用的黄铜脸盆。
溶月从床上坐起来,语气淡然,脸上有着清幽的光芒,她看一眼头顶的纱帐,“这纱帐旧了,待会你在库房里重新给我找一匹换上吧。”
玉竹一边绞着帕子一边应下,心中却有些疑惑。这帐子是前不久夫人那边得了新料子才吩咐给郡主房中换下的,怎么也不该这么快旧了啊?
她将帕子递给溶月,抬头看她一眼,终究没有出声发问。是什么原因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只要郡主开心就好。想了想,她问道,“郡主觉得什么样的颜色好?奴婢给您去找找。”
溶月攥着被角,细细沉吟了一会,眼中闪过一丝波光,“我记得之前在库房里见到过一匹月牙白的流纹鲛纱,你看看还在不在,若在的话,就帮我换上那个吧。”
玉竹应下,又伺候着她换好了衣裳。
“云苓呢?”
“照郡主的吩咐,在看着李嬷嬷呢。”玉竹替她整了整衣襟,答道。
“去把李嬷嬷叫来吧,就说我有事找她。”溶月道,抬手正了正头上的发簪。李嬷嬷不想惹人注意,就会等人多的时候再偷偷过去,不会急于这一时。
玉竹应诺退下,不一会,屋外便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溶月坐在梳妆台前的红漆凳子上朝门口望去,果然看见李嬷嬷跟在玉竹后面进了屋。
只见李嬷嬷眼珠转了转,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垂下头对着溶月行礼道,“老奴参见郡主。”
“嗯。”溶月淡淡应下,脸上看不出喜怒。“嬷嬷不用多礼,玉竹,给嬷嬷搬个杌子来。”
玉竹依言拿了个小杌子过来放到李嬷嬷面前。李嬷嬷迟疑了一瞬,没有马上坐下,只抬了头讨好地看着溶月道,“老奴就不坐了,不知郡主叫老奴过来有何吩咐?”小杌子低矮窄小坐着并不舒服,她的腰和腿昨晚伤着了,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还是站着好。
溶月此时转了身,正在妆奁中挑选着合适的耳坠。闻言抬了眼帘,从桌上摆着的镜子里看向李嬷嬷。她的目光清幽似水,墨色深瞳中闪着熠熠的光芒。
李嬷嬷从镜子里瞧见她泠然望过来的双眼,莫名地心中一颤,浑身升起一股冷意,只觉自己被那双凤眼看得无处遁形了去。她慌忙垂下眼睑,不敢再看。
“叫你坐你便坐吧。”溶月悠悠然开口,也收回目光,顺手拿起一对镂空红宝镶珠耳坠带上,这才转了身过去。
李嬷嬷被她方才那一眼给震慑住了,不敢再多说,抖抖索索地坐了下来。弯腰的时候,不小心扯到昨晚拉伤的的地方,痛得一咧嘴。
溶月的目光在李嬷嬷的腰上和腿上打了个转,唇瓣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涟漪。
李嬷嬷以为她接下来就要说叫自己来干什么了,不料溶月却又转向玉竹,“玉竹,我有些饿了,你先叫人把早膳端上来。”
李嬷嬷怔了怔,抬眼瞧见郡主光滑泛着玉质光泽的面容,突然心里有些发慌起来。郡主此举,莫不是在敲打她?难道……昨晚自己偷听的事被发现了?
心中这个念头一起,便有些坐不住了,手指紧紧地绞着,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想开口发问,对上溶月喜怒莫测的神情,突然就失了勇气。
李嬷嬷不由着了慌,什么时候起,郡主身上已经有了这样骇人的气势了?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自己便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她膝上抓着衣角的手一紧,长长地吸了口气,刚准备开口,溶月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一贯的清冷,“嬷嬷很热?”
李嬷嬷豁然抬头,便撞上了溶月看过来的目光,眼中神色静若深潭,未起丝毫波澜。不待她回话,溶月便起身,将房间的窗户推开了些,顿时一阵舒爽的凉风带着夏日蓬勃的香气吹了进来。
她从窗口探出头去,深深吸一口气,似乎正在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突然她“咦”一声,声音忽高忽低传了过来,“这窗台下面似乎掉了个什么东西?李嬷嬷,你过来看看。”
李嬷嬷一惊,手立马就往身上摸去。可别是自己昨晚落下了什么东西在那里。这么一想,头上的汗珠愈发冒得厉害。
正想起身挪了步子过去,又听得溶月道,“原来是我看岔了,只是块奇奇怪怪的小石头而已,想来是还没睡醒呢。”说着“咯咯”捂嘴轻笑了两声。
刚听到前面的话时,李嬷嬷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不料随即听到溶月这笑声,莫名心里又是一颤,手脚有些冰凉起来。
正好此时玉竹端了早饭进来,溶月便收回身子在桌前坐下,不紧不慢地吃起早饭来。
李嬷嬷一咬牙,“郡主……不知您叫老奴过来……?”
溶月这才看向李嬷嬷,面上一副恍然的神情,眼中清清澈澈笑得无害,“瞧我这记性,今儿叫李嬷嬷过来,是想让你帮我分线的。”
“分线?”李嬷嬷一脸错愕。
溶月舀起一勺银耳莲子粥喝下,点点头,“我想给祖母绣个荷包,不知祖母喜欢什么颜色的,嬷嬷帮我挑挑吧。”
李嬷嬷还未反应过来,玉竹便拿了个针线筐过来,针线筐中堆着各色丝线,红的绿的青的紫的,团团缠绕在一起,看得李嬷嬷一阵头大。
“嬷嬷瞧瞧,老人家喜欢那种颜色的丝线?选好了,再帮我分点线出来吧。”溶月的声音又悠悠响起。
“这……”李嬷嬷为难地看向溶月,身侧的手抖得厉害,这么多线绕在一起,要理出来还不得理好久?她手脚又不灵便,眼力也不好,这不是为难她吗?
溶月却似没看到她为难的眼神,依旧不紧不慢道,“玉竹去帮我挑个花样出来吧。”
玉竹清脆应下,将针线筐往李嬷嬷手中一塞便进了内室。不多会,手里便拿了一叠花样稿子出来。她走到溶月面前,摊开两张道,“奴婢觉得这几张不错,这一张……”两人竟是没再管李嬷嬷,自顾自讨论起来。
李嬷嬷唇都气歪了,奈何郡主是主子,她再怎么不满也不能发泄出来,只得不情不愿地分起线来。郡主自从上次醒来,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开始渐渐疏远她暗中打压她,那个人那里很快知道了,自然没有好脸色给她。只是庆儿……想到这,李嬷嬷的面色黯淡了一分,昨夜得到的消息,无论如何也得告诉那人去。
溶月一边同玉竹假意讨论着花样子,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嬷嬷的表情。
李嬷嬷面色有些不好,眉头紧拧。溶月勾唇一笑,她定是在纳闷,自己本来一直都对她冷处理,今儿怎的突然为难起她来了。自己要的,便是就效果,让她摸不清虚实,还未敲打心里头便先慌了神去。
说话间,云苓挑起珠帘进来了,“郡主,念夏姐姐过来了。”
溶月知道是娘让念夏去打听的李嬷嬷的卖身契有消息了,放下白瓷汤匙,看向李嬷嬷,“嬷嬷,你先下去吧,下午再过来。”
李嬷嬷正沉浸在思绪中,冷不丁地听地她这一唤,手一抖,这才抬眼看向她,定了定神,颤颤巍巍站了起来,“那……老奴就先下去了。”说罢,福一福身,托着酸痛的酸腿离开了。
溶月朝玉竹使了个眼色,玉竹会意,自下去跟着了。
“带念夏姐姐过来吧。”溶月看向云苓。
念夏跟着云苓进了屋,对着溶月行了一礼,“奴婢参见郡主。”
“念夏姐姐不用多礼,可是李嬷嬷的卖身契有消息了?”溶月也不多说,开门见山地问道。
念夏点点头,“奴婢找老夫人问过了,说是李嬷嬷的卖身契在太姨娘那里。”
果然!
溶月笑容在唇角缓缓绽开,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
看来,自己也该去绵福斋看看了,这个成日里闭门不出吃斋念佛的太姨娘,到底是个怎样的主儿!
溶月有事急着去做,便也不留念夏,道过谢吩咐云苓送她出了门。
等到云苓回来的时候,玉竹也刚好从屋外进来,面上神情有些微急色,“郡主,李嬷嬷果然出门了。”
溶月脸上浮起一丝笑容,蛇已出洞,自己也该去抓七寸了。
她拿起帕子擦了擦唇畔,“玉竹,云苓,走吧,我们也去太姨娘那里看看。”
琼芳园的景致渐渐已带了些残夏的颓败,风一吹,刮起地上片片落红,香气宜远,渐渐有了些干爽的凉意。溶月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脚下步伐却是从容而舒缓的,不紧不慢地看着四周的景色,似乎在游园一般。
云苓诧异,“郡主不急着过去?”
溶月微微挑了秀眉,“急什么?要是同李嬷嬷撞上了多不好。”
云苓想了想,还是不大明白,正要出声发问,瞧见溶月的目光看向远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云苓循着她的视线瞧去,远远地见到一行人朝这边而来,为首的瞧着像是六姑娘。
溶月停下脚步,待沈沁雪走近了,才微微点点头,“六姐姐。”
“七妹妹。”沈沁雪也回了礼,语声是一贯的柔软清淡。
“六姐姐这是要往哪里去?”溶月眉眼弯了弯,脸上笑意清浅。
沈沁雪道,“祖母前几日叫我抄了篇佛经,现在正准备送过去。”顿了顿,又眨了眨琉璃般的大眼,“七妹妹呢?”
“去找二姐姐。”溶月随口道。
沈沁雪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异色,很快便掩了下去,抬起双目有些欲言又止,“二姐姐这次回来……似乎瞧着心情不大好呢。”她眼眸中带着湿润的水汽,面上是一副关切的神情,怎么看都像是在好意提醒她的样子。
溶月定定地看着她。这府里头,当真人人都是演戏的高手。沈沁雪……不过是在变着法子打探沈汐云的事罢了。她久居深闺,在这府里又没什么耳目,沈汐云的事传到耳朵里怕是得很久之后了。然而敏感如她,自然发现了沈汐云的异样,又听得昨晚沈滢玉那样讲,心中只怕早就起了疑吗,便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
溶月只作不知,面上浮现一丝诧异,“是么?那我待会去瞧瞧。二姐姐若有什么不开心的,可别憋在心里才是。”
沈沁雪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溶月瞧见她目光闪烁的模样,心中一哂,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抬步欲走。
沈沁雪到底有些不甘心,见她转了身想走,咬了咬唇,急急出声道,“七妹妹,二姐姐的婚事是怎么回事?!”
溶月转身望过去,清晨的阳光在她侧脸上镀了一层细碎的金色,唇畔笑容淡淡的,眼中有一丝动若观火的清明。
她奇问,“什么怎么回事?二姐姐这话,我不大明白?”
沈沁雪脸红了红低下头,溶月耐着性子等着。很快,沈沁雪便下定了决心,一咬牙问了出来,“皇上为何只赐了姐姐一个贵妾的身份?这里头莫不是有什么缘由?”
溶月似乎愣了愣,左右瞧了两眼,这才看向沈沁雪。她压低了声音,“六姐姐还是不要问了,若是让二婶婶知道了……”说完这话,她慌慌张张带了玉竹云苓匆匆走开了。
“姑娘,七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她身后一个黄衣丫鬟走上两步,不解地问道。
沈沁雪眸光一路追随者溶月背影上,直到看不见了这才收了回来,看向那出声的丫鬟,默了默,出声道,“红芍,我记得你同老夫人院子里一个叫秀儿的小丫鬟玩得不错。”
红芍点点头,“奴婢同她入府前是旧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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