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的过程很漫长, 缴费的时候护士看了一眼检查的内容再看了一眼楠楠,直接就报了警。
江立在电话里要求接警人必须是女的,所以来的人是邹婷。
严卉被这种严肃压抑的氛围吓到了, 看到邹婷就冲到她怀里很久都不愿意露出脸。
实习记者是个二十二岁的小姑娘, 刚出社会,对记者这个行业仍然抱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现在却有些蒙了,只记得到哪里都拉着楠楠的手不肯放,楠楠每次语调平静的回答问题的时候, 她在边上就一直在放空。
成年人下意识的逃避行为,因为不愿意相信人性会恶成这样, 所以宁可选择不听。
江立让小姑娘带了录音笔, 检查结束休息的时候, 他一个人坐在门诊大厅里戴着耳机听录音。
楠楠的爸爸, 是个文化人, 常年跑社会线, 他懂法。
所以对于身上的淤青和伤口,楠楠的回答和之前的骨折是一样的:“自己弄的。”
脸上是自己打的巴掌,身上的也是自己用皮带抽的,医生问的时候,她的语气特别特别平静, 说得像是活着的全部:“自己弄得, 因为我成绩不好。”
江立在听到第五声自己弄得回答后, 按了暂停键。
大部分事情, 单纯的看新闻影像和实际面对面的看到是完全两个概念,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很多年轻的记者会犯下单面报道的错误。
他们看到的那一面太过残酷,所以甚至没有想起需要去求证。
他一直很反感这样感情用事的记者,但是这一次,他按了暂停键。
楠楠瘦弱的身体和肿起的半边脸,以及看他的时候那种恐惧的眼神,让他无法冷静。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医院里的人来人往。
这是人类生老病死必然会到的地方,他为了找沈惊蛰,对这样的地方已经太过熟悉。
生老病死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事,和贫穷富贵和善恶忠奸无关,人类只是血肉之躯,抵抗不了自然法则。
他强迫自己在这样的公平中平静,再次按下了播放键。
那是他最最害怕的地方,耳机里传来了衣服摩擦后悉索的声音,以及医生很小声的安慰声。
安静了很久很久,江立听到医生很轻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然后是略微轻快的:“可以了,穿起来吧。”
冷汗涔涔的反胃感觉终于消失。
江立之前一直用力握着的手终于放松。
还好,他的判断错误,楠楠对男性的恐惧仅仅是因为她爸爸长期施暴,而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堪。
还好,人性在他觉得最幸福的时候,没有让他失望到底。
还好还好,这个世界上的变态比例并没有那么的多,这个懂法的同行,虽然已经不是个人,但是到底,没有畜生到底。
***
沈惊蛰回到公安局看到楠楠的脸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她和老严一直都在关注楠楠的事情,据她所知,楠楠的母亲工作已经稳定,她还想着下一步要怎么说服楠楠妈妈离婚。
家暴这件事由公职人员来做很无力,判断伤残的依据是写死了的条例,楠楠爸爸每次殴打,都卡在轻微伤和轻伤之间,楠楠和楠楠的母亲都不愿意自诉,伤残标准又无法构成公诉。每次闹,他们最多也只能口头警告,到最后用家庭纠纷这样模棱两可的结论批评教育为主。
但是谁都知道,一个长期殴打孩子的父亲,怎么可能因为公安的几句批评教育就改过自新。
她还想过用精神暴力的方法提出公诉,但是楠楠这个孩子,内心清楚得很。
楠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打,也知道伤的不够重没有办法把她爸爸关进去,所以那一次骨折,沈惊蛰一直怀疑她是故意的。
那次之后,沈惊蛰再也不敢在她面前用和严卉一样的透明教育方式,她怕孩子伤着自己,毕竟才八岁的孩子,因为频繁被打已经不再相信他们,她担心楠楠思想会变得偏激,最终伤着自己。
在彻底隔离开楠楠和她爸爸之前,她能做的也只有尽量的让严卉把楠楠带回家一起住。
她自己小时候也经历过家暴,那个年代打孩子更加常见,她知道有些家长,认为棍棒底下出孝子是天经地义的。
所以今天,她本来以为也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安慰安抚,然后让严卉和楠楠一起住一段时间缓冲。她从市里回来的路上,还绕到了楠楠妈妈上班的地方,得到的却是楠楠妈妈上周就已经辞职的消息。
这次事情,闹得比她想象中的严重,她在楠楠肿起的半边脸上,第一次看到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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