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数这样的夜晚,总是想起大宋那座“锦衣玉食的大监狱”——对于很多女人来说,皇宫不过是一座变相的监狱,只能在那里慢慢囚过青春。
她因为貌不出众,自来不得宋徽宗喜爱,第一次受恩宠还是因为好姐妹乔贵妃的求情,灌醉了天子,让天子误会上了床。没想到就是这一晚,她居然侥幸怀孕,生下儿子赵德基。
无数宫女都羡慕她的好运,可是,谁又曾想到,这一夜之后,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她再也不曾得到天子的任何青睐,就连“贤妃”娘子这个称号,也是儿子被派出抵抗金人时,官家才恩赐的。
她和其他妃嫔一样,对宋徽宗并未有任何的歉疚或者挂念之情,她又是个非常胆小的女人,不敢抗争,在洗衣院,逆来顺受,嫁给女真老兵,也只得小心服侍。可是,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会见到大宋的使节团?更不会想到,自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身怀六甲——怀着虏人的孽种,有何面目回去面对大宋的天子,自己的儿子?
非是不敢回去!而是无颜回去!
她听着花溶的呼唤声,一次次坐起来,又一次次躺下去,金国局势如此,自己就算出去,单凭两个女人,能逃走么?
身边,女真老兵带着汗臭的鼾声如打雷一般,她心里一抖,自己只要回去,回到大宋,从此,就是太后,从此,皇宫也不再是监狱,自己将成为第一尊贵的女人。
回去么?
留在金国继续为奴?
她抚摸着自己高高挺起的肚子,忍不住,狠狠地捶了两下,仿佛要将这个孽种捶出来,可是,除了换来一阵锥心的扯痛,那小生命,依旧牢牢地占据在她的肚子里,绝不肯示弱,让母亲得到解脱。
她绝望地再次翻一个身,只听得外面一片喊声,身边的女真老兵也被惊醒,跳起来,光脚跑到门口,掀起帘子,大声骂道:“妈的,一家人的牛跑了……不好,马也跑了,还着火了……”
她一惊,也蹒跚着走到门前,只见远处的几座帐篷,火光冲天,马嘶狗叫。女真的帐篷虽然分隔,但还有原始的集体合作,尤其是马匹,很多人家是集中在一起的。如果马奔逃,前面就是大草原,一进去,过了河,要想找回来,就非常困难。
混乱中,所有成年男子都出去寻马,所有的女人都起来灭火。
女真老兵也仓促出门,回头见妻子满面惊惶,赶紧用女真话说:“你怀孕,就别出去了,危险……”说完,见韦氏还是在原地,按着肚子,似乎很疼痛的样子,又反身回来,拉她上床:“你躺好,不要出去了。”
她慌忙点点头,也的确跑不出去。
女真老兵一出去,她正要上床,只见一个人影奔进来。
她看得分明,是一个女真男子,大惊失色。
扎合低声说:“找你,是小哥儿找你……我不害你,是宋国的……小哥儿找你……”
韦氏又惊又怕,扎合去背她,她慌忙往后退:“不走,我不走……”
扎合以为是花溶救她,她一定就会走,没料到她根本不肯走,没法,急得满头大汗,刚伸手去拉她,她去跑到了帐篷外面。
此时,四下一片混乱,到处人仰马翻,韦氏惊惶地站在门口,正要呐喊,却见一个人又跑来,压低了声音:“韦太后,是我,我来接你……”
她立刻认出是见过的那个女子,心里百感交集,往后退一步。
花溶急道:“太后,请赶紧随我离开,再迟就没机会了……”
她又退一步:“姑娘,你快走,老身这残破之躯,无颜回到宋国,更无颜面对官家……”
“太后,官家日日都在思念你……”
她泪流满面,正犹豫间,花溶已经拉了她的手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终究行动不便,扎合蹲下身背起她,她惨叫一声,腹痛如绞,惨叫出声。
这一刻,花溶才那么清晰地意识到,她是孕妇!韦太后是孕妇!
她急忙说:“扎合,快放下她。”
扎合放下她,花溶一把扶住她,韦太后泪流满面:“姑娘,老身命薄,只怕不消多时,便成异乡的孤魂野鬼。你且禀报官家,就说老身已死,叫他不必惦记……”
这时,几支火把忽然靠近,传来大喝声:“快,快抓住他们……”
韦氏挣扎着回到屋子里,嘶喊道:“走,你们快走……”
花溶再也无法,叫一声扎合就往前面跑。
金军立刻判断出了他们的方向,拼命追来。
扎合听得后面弓箭声声,赶紧拉住花溶的手,但觉她手心冰凉,急忙说:“小哥儿……”
花溶气喘吁吁,听得后面的追兵越来越急,急忙放开扎合的手:“扎合,你快走,不要管我……”
“不行。”
“分开逃,分开才能逃掉……”
扎合立刻放开她的手,可是,跑得几步,他虽然单纯,回头见她落在后面,立刻发现她是不愿连累自己,转身又跑回去,用力拉着她的手就跑。
乱箭在黑暗里呼呼射来,不时掉在身后。
又是一支箭射来,仿佛擦着背心而过,花溶一寒,身子被推开,只听得一声压抑了的惨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