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太守马遵震怒,恨屋及乌,将与姜维交好的尹赏、梁绪、梁虔尽数贬斥。
尹赏便由堂堂一郡主簿,被贬为牛马榷场的市令,终日与羌人、氐人还有牲畜打交道,似乎再无出头之日。
天色渐渐昏暗,尹赏瞧了瞧漏斗,再有半个时辰就可以下值了,今夜约了梁绪、梁虔两位难兄难弟饮酒——
三个失意之人借酒浇愁,这是他苦闷日子中最后的愉悦时光了。
眼看漏斗中的沙粒即将消亡殆尽,忽有小吏来报,云有一群羌人要寄卖牛羊,数量不下百匹。
寄卖,顾名思义是官府先收了这批牛马,寄养一段时间后,再高价卖掉,而按照榷场惯例,超过二十匹的牲畜交易,市令必须亲自勘验。
“哪个不长眼的混蛋,临下值了还来寄卖1
冬春草木枯黄,青黄不接,牛马最是瘦弱不堪的时候,一般族群不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售卖畜生,实在是马瘦毛长,卖不上价格。
他知道此时来贩卖牛羊的,多半是族中遭了灾害,一刻也活不下去了。
尹赏嘴上骂骂咧咧,屁股却快速离开矮凳,站了起来,推门而出,他的意志虽然消沉,但终究心系苍生疾苦。
行到屋外,为首一名唤作“柯十三”的羌人首领点头哈腰地介绍了族群驻地,牛羊数量。
尹赏点了点头,又抬头对牛羊做了一番清点,计有牛二十三头,羊一百零一匹。
他命小吏取来文书,刷刷写了几个字后,对着柯十三道:
“本市令已将牛马数量登记完毕,今日时候已晚,你们且在榷场外住下,明日来办交割即可。”
柯十三带着讨好的笑,追问道:“敢问市令,牛马毛色如何?”
尹赏一吹胡子,瞪眼道:“毛色皆上等!好了吧?尔等不快退下,莫非等着本市令请你们用膳么?”
柯十三感恩戴德,千恩万谢离去。
夕阳西下,惨淡的阳光懒洋洋得洒在篱笆之上,尹赏目送这群“遭了灾”的羌人满心欢喜,鱼贯离去,心中略有感叹。
市令日常除了收税,维护榷场秩序,并无多少实权,将牛马毛色评定为上等,稍稍提升官府收购的价格,已经是他能能尽的最大善意了。
哈了个哈欠,尹赏正待收回目光,准备奔赴酒约,羌人群中忽出现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
此人体型鹤立鸡群,行进间的英姿飒爽,像极了那位悄无声息、不知所踪的好友。
尹赏脑海中浮现起姜维的面庞,急忙揉了揉眼睛,定睛再望时,羌人却早已消失于墙角转弯处,榷场空空荡荡,再无一人。
不由暗自一声嗤笑:
“他已在益州当了大官,受了重用,如何会与一群贫困潦倒的羌人厮混在一起,更不会记得身在天水的伙计们了尹赏啊尹赏,你可千万莫要自足多情碍”
(作者按:姜维被褫夺平南将军之号,因当时信息传输途径有限,仅魏吴两国高层知悉,治下百姓还来不及知晓。)
“铛铛铛”
下值的铃铛忽得急促响起。
尹赏回过神来,忽得摇了摇头,用冰凉的双手拍了拍面颊,顿觉清醒许多,他再不发一言,大步往城中左大街旗亭酒肆走去。
及至赶到时,梁绪、梁虔两位兄弟早已选好齐楚阁儿恭候多时。
“尹兄来得迟了,当罚酒三杯。”
“哈哈,确是赏来迟一步,这酒当罚。”
一番见礼,分别坐下,酒肉菜肴如流水般被送上,三人闲聊其近期所遇之事,皆因官场失意,不得重用,各怀愤懑。
三人多有求醉之心,推杯换盏,不知不觉就有点喝多了。
话题渐渐被引到往昔峥嵘岁月,尹赏想起白日之事,心中一动。
“犹记得数年之前,我等平复羌乱,志得意满,彼时此处,还与那姜伯约高歌临淄侯白马诗篇,不想白云苍狗,时过境迁,而今临淄侯束手,姜伯约南投,我等皆失意仿徨,不知前程,真造化弄人也。”
一声长长叹息之后,尹赏举起酒盏,满满饮了。
梁绪亦捶案怒骂道:
“说起姜维,他有志投奔益州,那是他的事,跟我等有何干系?可恶那马遵,为求不被牵连,竟将罪责尽数推诿于我等想我堂堂一郡功曹,竟被贬为小小的城门令,每日只管城门晨开昏闭,身为大丈夫,真屈辱煞也。”
梁虔一言不发,只倒执酒瓶,“吞吞吞”鲸吞下肚,显然也有一肚子不满委屈。
不觉酒过三巡,三人各怀心事,酒入愁肠,换做一场酩酊大醉。
尹赏酒量相对好些,见梁家兄弟醉得不省人事,便主动结了酒钱,请店家雇了一辆马车,将梁家兄弟并他自己送到府上。
尹赏家颇有积蓄,家中房舍众多,有专门一间偏厅,平日作为书房,亦设了床榻作为客人休息之用。
为不惊扰家人,他便将梁氏兄弟扶到偏厅床榻躺下,打了个哈欠,也准备合衣躺下,忽见案几上的烛光闪烁,未及吹灭。
尹赏强打精神,起身夹屐蹑至案前,正欲运气吹送。
蓦然,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即似春风送暖,又似贯耳如雷,平地响起:
“尹兄,许久未见,维侯你多时矣。”
紧接着,于黑暗的案后帷幕处,缓缓现出一道人影。
烛光摇曳,依稀浮现的那一张潇洒英挺的笑脸,和那一双刻骨铭心的眉眼。
只一眼,尹赏如遭雷殛,瞠目结舌,愣在原地,再说不出话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