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而陆啸又不傻,百里晴突然对他示好,肯定是因为接下来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用一堆药材施恩,说两句好话,就想让他接下来为她出生入死,陆啸活了这么大年纪,也不是傻的。他已经决定了,接下来不管做什么事,都先考虑自己的安危和利益,因为百里晴根本不值得他为之付出太多。
是夜,万籁俱寂的时分,穆霖和穆妍兄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驿馆,靠近了凤鸣城的城门。
城门楼上,守卫森严,最高的地方,插着几面大旗,在夜风之中微微晃动。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巡逻的守卫似乎感觉有黑影闪过,再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揉了揉眼睛,继续往前走了。
而穆霖和穆妍已经把东西放在了某个位置,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天色微亮,第一波在城门口等着进城的百姓之中,有人突然抬头,惊呼了一声:“那是什么?!”
很多人闻声抬头,就看到凤鸣城城门楼上最高的位置,原本插着两面旗子的地方,这会儿高高地垂下了两个很大的条幅,左侧条幅让人看一眼就触目惊心,因为那分明是血书,白底红字,字很大,视觉冲击力极强!
天亮了,守城兵很多都撤了,因为该换班了,白天也不需要那么多守卫。
四个年轻的守城兵刚刚打开城门,就听到城门外人群之中一片嘈杂,有一个人高马大的守城兵怒吼了一声:“都想不想进城了?大清早的吵什么?排好队!例行检查!”
“大人,那上面……”有个老头伸手,颤巍巍地指着他头顶上方,神色有些惊恐,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看到的东西。
这会儿第一波看到血书和檄文的人,识字的都已经从头到尾看完了,不识字的基本听着旁边的人小声念,也完全清楚那上面挂着的是什么东西了。
说起青鸾国庆城文家,文氏九族被灭门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但青鸾国大部分人都还没有忘记,因为文氏书香传家,代代都会出有名的大儒,在青鸾国影响力很大。
事实上在青虞当上青鸾女帝之前,青鸾国原本的很多制度和民风,都跟现在大相径庭。
除了皇室代代女子为尊之外,青鸾国民间女子身份比起别国是要高一些,但也只是跟男子平等,真正有才华有实力的女子能够通过科考或者其他正式的渠道,和男子同朝为官,这是别国男权统治之下都没有的。
那个时候的青鸾国,是天元大陆最富饶最强大的国家。但是在青鸾国皇室以及民间,关于皇位传承到底男子为正统还是女子为正统,明里暗里始终都是有争议的。
到了青虞的母亲那一代,因为皇室之中男性后嗣居多,并且有些羽翼丰满,各有势力,关于皇位如何传承一事的争议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已经出现了几乎等同于造反的武力争斗。
青虞当时是最出色的王女,各方面实力都很强,十岁那年就被册封成了皇太女。而她有一个龙凤胎的兄长,实力比她更强,并且拉拢了一批想要推翻女权统治的重臣,在与青虞争夺皇位继承权。
青虞的母亲,青氏皇族先帝,并不是一个十分强势的女人,并且极其宠爱她的儿子,也就是青虞那位的孪生兄长。
先帝经过再三考量,最终动了改祖制的心思,想要让她最喜欢的儿子名正言顺地从她手中得到皇位继承权。
为了避免反对的声音太多,青氏先帝写了一封诏书,并没有直接把青氏皇族皇位传女不传男的祖制一下子就改成传男不传女,而是改成能者居之,不限男女。
青虞安插在先帝身边的眼线暗中给青虞通风报信,最终导致的结果是,那封诏书还没颁出去,青虞的亲生母亲,青氏皇族先帝,就急病暴毙了。很快,原本就是皇太女的青虞,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青氏皇族新帝,在登基的那天,等来了她孪生兄长带兵谋反篡位。
青鸾国有些生活在凤鸣城的老人家都还记得,当初青鸾国的那场龙凤之战,那是青鸾国数百年来,距离真正变天最近的一次。
青虞和她的孪生兄长,为了争夺皇位,给青鸾国上下带来了一场血雨腥风,尤其是凤鸣城,简直成了一个修罗场,血流成河,死伤无数。
那场战争,是青虞兄妹为了皇位所战。青虞是正统,但青虞的兄长拥戴者无数,因为他打着让青鸾国的男人翻身做主的旗号,宣扬再也不能让女人压在男人头上的信念,号召青鸾国有血性的男人都站起来,推翻女人对他们的压迫,推翻女人统治的皇权。
那场被后世称为“龙凤之战”的战争,从皇室蔓延到了青鸾国上上下下,因为大多数男人并不希望他们的妻子和女儿抛头露面,读书习武,甚至有朝一日入朝为官,压在他们头上,他们想像天冥国和玄叶国那样,在一个家里,男人就是天,女人就要服从男人,而这要从他们的皇帝开始改变。
战争持续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最终以青虞惨胜告终。
那一天,青虞就在凤鸣城的城门楼上,当着数万百姓的面,亲手砍下了她孪生兄长的头颅,然后一声令下,城门之外跪着的万名反贼,全都身首异处,无一例外,都是男人。
青虞坐稳了青鸾国的皇位,她的铁血手腕也一战成名。之后,她亲手改了青鸾国上上下下的规矩和律法,曾经男女还算平等的青鸾国,男人们从此再无出头之日。
中间不是没有男人造反,最终下场都极其凄惨,后来便没有人敢出头了。
而庆城文家,在青虞登上皇位之后,便渐渐地没落了下去,因为曾经代代出大儒,一直有人入朝为官的文家男人,不可能再得到朝廷的肯定和重用,活得越来越没有尊严。
至于十年前青虞为何下令血洗文家,其中真正的缘由大部分百姓是不清楚的,因为青虞给文家定的就是谋反之罪。
现在,一封出自文氏后人的血书光天化日之下挂在了凤鸣城城门楼最高的位置,青鸾国的百姓,见者无不心惊胆颤,直觉有大事要发生了。
而血书旁边的檄文,字字泣血,将当年文氏灭门惨案的缘由昭告天下。
在场的人,仰头看着那两条“大逆不道”的条幅,心中无不掀起了惊涛骇浪。
守城兵神色奇怪地出了城门,转身,顺着百姓的视线仰头看去,下一刻,脸色都白了。
“快把这逆反之物取下来!”城楼上面的守城兵手忙脚乱地去扯那两个条幅,却在碰到条幅的瞬间就惨叫连连,他们的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着他们的手指尖,疼到了极点!
“快去宫中禀报皇上!”守城兵的队长神色难看至极。这种东西不知何时出现在城门楼上,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上面知道了,他们这些人都得遭殃!
城门已经开了,城外看到条幅的百姓都进了城,城中听闻的百姓很多聚集到了城门口去看,人越来越多,起先只是小声议论,后来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
不管怎么看,当年文琮的祖父写给青虞的劝谏血书都只能算言辞郑重,真的是在劝谏,并没有任何冒犯不敬之处,如果非说有,那就只有最后一句,“青鸾国危矣”,看着就能想象到书写之人为了青鸾国的国运忧心的样子……
就因为这个,青虞竟然下令血洗庆城文氏,檄文之中详述了庆城文氏宗族被杀之人的数量,其中那句“十岁以下孩童十八人,其中之三尚不满周岁,亦惨遭虐杀”让看到的不少人神色都很是不忍,有些老人家眼眶都红了。
而庆城文氏被灭族之后,青鸾国的文人便彻底沉寂了。文家被灭门的第二年,青鸾国另外一个名声稍逊于文家的书香世族,想要举家暗中迁往天冥国,因为觉得在青鸾国没有出头之日,忍受不了青虞的统治,结果是步了文家的后尘,以谋反叛逃之罪,被灭门。
很多发生过的事情,不是没有人知道,更不是没有人记得,只是对大多数人来说习惯了,麻木了,便过去了。
可如今,青虞的暴行用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百姓眼中,百姓之中,尤其是那些一辈子都过得很窝囊的男人,心中会作何感想?至少,不会是无动于衷的。
因为条幅上面有剧毒,所以没有人敢碰。消息传到宫中的时候,青虞本来正被百里晴陪着在悠闲地散步,听闻有人在城门楼上挂了逆反的条幅,面色一沉,问了一句:“上面写了什么?”
“属下……不敢说……”前来报信的守城兵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脸色还是白的。
“外祖母,这件事……”百里晴开口,正想说把这件事交给她处理,就听到青虞面色幽寒地说:“出宫,朕要亲自去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百里晴眼眸微闪,跟在青虞后面,快步朝着宫外走去。
就在青虞还没出宫的时候,一支长长的队伍出现在凤鸣城外。细看就会发现那不是一支队伍,而是并行往前的两支队伍,一支飘着玄叶国皇室的旗子,一支飘着天冥国皇室的旗子。
叶明华一身华服,骑在马背上,与同样骑马的冥御风并肩前行,谈笑风声,颇为投契的样子。
两支队伍是不久之前才碰上的,原本天冥国和玄叶国的关系一直不好不坏,没有什么明面上的利益纠葛,也没有什么矛盾,而叶明华从来都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见了冥御风,很快就熟络地攀谈了起来。
冥御风没有问叶明华先前为何突然离开神兵城,叶明华也只字不提去往神兵城跟他抢夺利益的天冥国三皇子冥铭。
这会儿已经靠近了凤鸣城,看到凤鸣城城门口围着那么多人,叶明华有些惊讶地说:“难道凤鸣城今日有什么特别的节日,百姓是聚在那里庆祝的吗?”
冥御风表示,叶明华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绝对是一流的,因为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能够看到凤鸣城城门楼上面垂下来的两个白色条幅了,虽然尚且看不清楚上面的字迹,但一黑一红,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队伍继续前行,不多时他们就能看到条幅上面的字了,而他们和大多数人一样,都选择先看了那触目惊心的劝谏血书。
“这……”叶明华这下是真的有些惊愕了,“这种东西,竟然会出现在凤鸣城城楼上面,难道青帝到现在还不知晓吗?也没有人去取下来。”
“怕是想取,没那么容易吧。”冥御风眼底闪过一道暗光。那双紫色的眸子仿佛一汪深潭,让人看不清楚他真正的情绪。
“这竟然是庆城文氏后人所为,怪不得……”叶明华已经看到了旁边的檄文,饶是他当年就听说过青虞的铁血手段,如今亲眼看到那种暴虐行为被亲历者用文字写出来,心中也难以平静。虽然他也是上位者,未来会成为一位帝王,但残杀无辜百姓,连稚儿都不放过的事情,他真做不出来。
叶明华突然想起叶曌曾经有一次对青虞的评价,说青虞很可怕,因为她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婆子,连做人的底线都没有,跟这种人斗,不能用常人的想法去衡量她。现在,叶明华深以为然。
冥御风收回视线,神色淡漠地说:“她从来便是如此。”
叶明华知道,冥御风跟青鸾国皇室是有交集的。很多年前,冥御风和青虞的养女叶凝香相恋,叶凝香不顾青虞的阻拦,受了九十九下鞭刑,被打得皮开肉绽扔出了凤鸣城。叶曌说,当时还是天冥国太子的冥御风就在凤鸣城外等着叶凝香,他抱着叶凝香离开的时候,对青虞说,叶凝香从那天开始与青虞再无瓜葛,如若青虞再敢找叶凝香的麻烦,他抛弃一切也要让青虞不得好死。
叶曌还曾感叹过,当年他以为冥御风和叶凝香这对有情人一定会长长久久的,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
可世事就是这么难料,当年那个为了叶凝香放言要让青虞不得好死的冥御风,终究没有照顾好不顾一切也要跟他走的那个姑娘。叶凝香在万里之外生下了冥御风的儿子,客死异乡,两人最后落得阴阳相隔的结局。究竟是谁变了,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叶明华有些好奇,冥御风再来凤鸣城,会不会想起叶凝香。但叶明华肯定是不会问出这么冒昧的问题的,而现在,他们面前有一场好戏正在上演,他们作为看客,来得是真巧。
两人都下令让队伍停下,稍后再进城,这会儿凤鸣城城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进不去,局面一时有些混乱,也没有人管他们,任由玄叶国和天冥国两国皇室来的几百号人,都在城门附近仰头看热闹,准确来说,是看青鸾国皇室的笑话……
大概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城门里面传来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叶明华唇角微勾:“没想到青帝竟然亲自来了。”
冥御风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虞没有坐马车,策马而来,身后还跟着百里晴,以及原本要来迎接叶明华和冥御风的青瑨。
“皇上驾到!避让!”高喊一声接着一声,原本聚在一起的百姓纷纷闪避,在道路两旁跪下。
青虞骑着马,冲出了城门,然后猛然勒住马缰,调转马头,微微抬头,看向了城门楼上面所挂的两个条幅。
百里晴和青瑨依旧跟在青虞身后,这会儿也看到了条幅上面的内容,神色都变了。
青瑨微微垂眸,沉默不语。
百里晴一脸气愤地说:“外祖母,逆贼杜撰,妄图蛊惑人心,我去取下来!”
“百里少主,这条幅上面带着剧毒,不能碰。”一个守城兵神色难看地说。
“拿弓箭来!”百里晴冷声说。
守城兵很快取来了弓箭,百里晴瞄准条幅上方的那根绳子,眼眸微缩,猛然放箭!
与此同时,另外一支箭从凤鸣城之中射了过来,最终与百里晴的箭在空中相遇,并且射断了百里晴的那支箭!
叶明华都惊住了,没想到挂条幅的人竟然还在附近守着,还敢放箭,这不是暴露了吗?
青虞看了青瑨一眼,青瑨飞身而起,速度极快地朝着那支箭射过来的方向冲了过去。而百里晴伸手,取过第二支箭,再次射了出去!
结果,从另外一个不同的方向又射来了一支箭,再次打断了百里晴的箭!
很快有人去那个方向追了,而百里晴还没放好第三支箭的时候,从城里面射出的第三支箭,破空而来,直直地朝着青虞的胸口!
“外祖母!”百里晴惊呼了一声,伸手去拉站在那里不动的青虞,下一刻,青虞猛然挥掌,那支箭在距离她仅剩下半米的地方,寸寸碎裂,最终只剩下箭头,落在了青虞的脚下!
“外祖母,请下令封城,捉拿逆贼!”百里晴恭声说。
“晴儿,你去做。”青虞面色幽寒地说。
“是!”百里晴领命,很快离开了。
而先前离开的青瑨无功而返,没有找到放箭之人。
青虞从马背上面飞身而起,亲手解下了绑着两个条幅的绳子,条幅坠落在了地上。
青虞轻飘飘地落在了马背上面,扫视了一圈跪在地上的百姓,冷冷地说:“文氏余孽,朕会找出来,将他们千刀万剐!”
叶明华是真服了青虞,她一点儿都不掩饰她暴虐的本性,都已经这样了,还出言威慑百姓,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果然不是常人。
青虞话落,转头看向了叶明华和冥御风,面色温和了很多,拱手说:“让冥皇和叶太子见笑了,贵客远道而来,快请!瑨儿,带叶太子和冥皇去驿馆,朕今夜在宫中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给七杀城和神兵城的贵客也都送去帖子。”
“是,皇祖母。”青瑨恭敬地说完,就看到青虞策马,一个人进了城,很快消失在视线之中。
青瑨带着天冥国和玄叶国的人进了凤鸣城之后没多久,奉旨捉拿逆贼的百里晴就下令把凤鸣城封城了。
“小妹,青虞当真在捉拿逆贼,这说明什么?”穆霖和穆妍这会儿就坐在距离城门口不远的一家茶楼里面,从他们所在的位置能够看到外面发生的所有事情,两人面前还放着弓箭。
“第一种可能,文琮是真的文氏后人,并且青虞之前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有可能现在才猜到他的身份,也不知道文琮躲在哪里,要把文琮和放冷箭的那些党羽都找出来杀掉。”穆妍神色淡淡地说,“第二种可能,文琮一直在做戏,为了博取我们的信任,连讨伐青虞的檄文都愿意写,当然了,以他现在的处境,也没有别的选择。青虞知道那是文琮写的,并且知道文琮在我们手里,现在搜查逆贼肯定不可能有结果,所以青虞是在故意做戏给我们看。”
“如果是后者,今天的事情也都在青虞计划之外,她应该恨不得把我们千刀万剐,但又只能客气地写帖子请我们今夜入宫赴宴,还要继续为她精心培养,派到我们身边的细作遮掩身份。”穆霖唇角微勾。
“大哥你说,青虞现在会不会自己一个人躲起来,被气得正在吐血?”穆妍笑得好不开心。
“不无可能。”穆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跟着穆妍总是有新鲜刺激的事情,便是被安插到穆妍身边的细作,穆妍也能利用着来将对方气得吐血,却又不能把他们怎么样。用这种方式对付青虞这种唯我独尊的毒妇,很解气。
“唉,我在担心一件事。”穆妍看着穆霖说。
“什么?”穆霖好奇地问穆妍。
“你说青虞会不会利用白渊和白奕来对付我们?白渊明面上拉拢我们,青虞应该知道,如果她以皇太女之位作为条件,要求白渊杀了我,或者要求白奕伺机对我们下毒什么的,也不无可能。”穆妍说。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穆霖神色淡淡地说,“如果那样的话,便不要怪我们心狠手辣了。”
“白渊就算了,如果是白奕呢?”穆妍看着穆霖问,“大哥口中一个原本可以成为不太熟的朋友,对你痴心一片的好姑娘,如果她要对付我们,大哥怎么办?”
“我认为她不会那样做,但如果她真做了,杀了便是。”穆霖神色淡漠地说。
“嗯。”穆妍点头,“大哥你说得很有道理,我是认同的。但我还是要说,你真的是个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