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言、保身、早起临摹字帖、夜不出门十二条。又作《立志箴》《居敬箴》《主静箴》《谨言箴》《有恒箴》各一首,高悬于书房内。朋友们见了,无不钦服。
这一天,曾国藩带着日记,又去碾儿胡同谒见唐鉴。唐鉴审读他的日记,见满纸都是痛骂自己不成器的话,很是满意。翻到二十二日的日记,看上面写道:"自今日起改号涤生。涤者,取涤其旧染之污也;生者,取明袁了凡之言'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也'。"唐鉴称赞:"有志气!涤生,望你今后涤旧而生新。"唐鉴翻到二十八日那一页,见上面写着:"昨夜梦人得利,甚觉艳羡。醒后痛自惩责。谓好利之心至形诸梦寐,何以卑鄙若此。真可谓下流矣。"唐鉴面露欣色说:"好!就要这样不讲情面地痛骂,方才改得掉恶习。"说罢,转过脸来审视曾国藩,问:"足下昨夜所梦何事?""昨夜梦见何绍基放广东正考官,考完回来,得程仪五千两,皇上又赏他一千两,私心甚是羡慕。"曾国藩红着脸嗫嚅。
"这是好利之心未全然湔除之故。"唐鉴一本正经地说,"《中庸》上讲:'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君子之可贵,就在于慎独。'独'尚能审察,世人能见之不善岂敢为乎?涤生,你今日回去,就作一篇《君子慎独论》,下次带给我看。"曾国藩满口答应着。临走,唐鉴又送他一本自着《畿辅水利》,一张亲笔楷书条幅:"不为圣贤,则为禽兽。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善化唐鉴。"跟了唐鉴一段时期,尤其在通读了他的《畿辅水利》一书后,曾国藩看出这位理学名臣并不是埋首故纸、空谈心性的书呆子,而是关心民瘼、留意经济、学问渊懿,亦不乏谋略的能吏。同样,唐鉴也知道曾国藩是老成深重、极有心计的干才。以后,唐鉴、国藩师生之间往往探讨程朱之学少,推究兴衰治乱的历史多。唐鉴从江宁来,又多年历任地方官,深知民生疾苦。他觉察到大乱将至,常在密室中鼓励曾国藩以天下为己任,多读史书,浏览舆地图册,钻研兵法,以备来日大用。曾国藩将唐鉴视为黄石老人,而唐鉴也以张良期待曾国藩。
道光二十六年,唐鉴致仕。回善化老家住了一年之后,应友人之邀,到江宁主讲金陵书院,很快名震江南,甚受士子们的敬重。咸丰二年七月,唐鉴奉召入京。两个月内,咸丰帝召见十五次,极耆儒晚遇之荣。在第十五次召见时,咸丰帝向唐鉴垂询对付太平军的事。唐鉴鉴于江忠源的楚勇,在全州蓑衣渡获胜及保卫长沙的战功,向咸丰帝提出各省仿嘉庆朝办团练的成法组建团练,并提出先在湖南举办。同时向咸丰帝力荐曾国藩可大用,请皇上任命曾国藩为湖南团练大臣,授予他便宜行事之权。出于对曾国藩的深刻了解,唐鉴对咸丰帝说,曾国藩翰林出身,久任京官,对地方事不熟悉,刚开始时会有不顺利,请皇上自始至终信任他。唐鉴以自己一生名望向皇上担保,曾国藩必可成大事。
老夫子认认真真地用蝇头小楷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语气极为亲热,极为诚恳。他把这次由江宁入京,皇上所给予的破格隆遇详细地介绍一番,特别把最后一次陛见,皇上的垂询及自己的密荐写得更为生动。最后,老先生用动情的语言,回忆当初四合院内,师生切磋学问、砥砺品性的情景。结尾尤使曾国藩感动:涤生吾弟,当年在京都时,老夫即知贤弟乃当今不可多得之伟器。这次进京,凡所见之昔日朋友,谈起贤弟道德学问、文章政绩,莫不交口称誉,老夫行将就木,亲见贤弟已成参天大树,私心之喜慰,非常人所能理解。老夫满腹话欲与贤弟倾吐,讵料伯母仙逝,贤弟已回湘上,奈何!
眼下洪杨作乱,三湘正遭涂炭。南望家山,不胜悲念。常言说"时势造英雄",正因为祸乱并发,乃英雄崛起之时,故老夫才向皇上竭力推荐,并以一生薄名为贤弟担保。所幸皇上已简记在心矣。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贤弟数十年来,已备尝人世艰苦,现正当年富力强,担当大任之时,况贤弟素有以天下为己任之壮志,此为老夫所深知。老夫往日与贤弟,一起读圣贤之书,讲经世之学,所为何事?岂不正是为今日拯黎民于水火之中,挽狂澜于既倒之时!虽然,老夫亦知,今日办事,千难万难。但古人说得好:世无艰难,何来人杰?此中道理,吾弟自明。老夫已矣,一生庸碌无能,今为衰朽残阳,虽有报效之心,实乏济世之力。老夫常以晚年得遇贤弟而自慰。酬皇上厚恩,展生平怀抱,正当时也,望吾弟好自为之。切切。
曾国藩拿着唐鉴的这封信,反复看了几遍,心潮澎湃,起伏不安。当年在先生安静的四合院内,师生之间不知多少次探讨过历代的治乱兴衰,对张良、陈平、诸葛亮、王猛、谢安、魏征、房玄龄、范仲淹、司马光、张居正等人的辉煌相业,神往不已。也曾暗暗下了决心,今生一定要入阁拜相,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让史官将自己的业绩记在青史上,激励后世读书人。他想起谢绝张亮基相邀之事。正是要自己办大事的时候,为何如此瞻前顾后、顾虑重重呢?"世无艰难,何来人杰?"唐鉴的话像闷雷一样,在耳边沉重地响起。涤生啊涤生,平素漫自矜许,当时机来到之时,你却畏葸不前,害怕困难,这不是懦弱无能吗?曾国藩捧着唐鉴的来信,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对自己提出了严厉的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