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得有条有理,对丈夫照顾周到,体贴备至。麟书干脆乐得个百事不探,逍遥自在。他曾经自撰一副对联,长年挂在书房里:"有子孙,有田园,家风半读半耕,但将箕裘承祖泽;无官守,无言责,世事不闻不问,且将艰巨付儿曹。"现在夫人撒手去了,曾麟书似乎失去了靠山。偌大一个家业,今后由谁来掌管呢?这些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巴望着大儿子回来。曾府有今日,都是有这个在朝廷做侍郎的大爷的缘故。丧事还要靠他来主持,今后的家事也要靠他来决断。
曾氏祖父曾玉屏,字星冈,少年时不务正业,性格开张豪爽,使气任性。三十岁后一改旧习,专心务农,勤劳耕作,治家有方,使曾家成为湘乡荷塘都一带的殷实之家。曾玉屏为人有担当有见识,曾氏甚为敬重他。他死于道光二十九年,寿七十六。其时曾氏官居礼部右侍郎兼署兵部右侍郎。
曾玉屏生有三子。长子麟书号竹亭,应童子试十七次,直到四十三岁才考取秀才,一辈子以教蒙童为业。次子早逝。三子骥云,一生于耕于读均无成绩。麟书生有五子四女。长子国藩。次子国潢,字澄侯,比国藩小十岁,终生在家守家业做乡绅。三子国华,字温甫,比大哥小十二岁,过继给叔父骥云为子。咸丰六年起领兵打仗,咸丰八年三河之役后杳无音讯。四子国荃,字沅甫,比国藩小十四岁,咸丰六年组建吉字营开赴江西作战,因战功而迁升迅速,受封伯爵,官至总督。光绪十六年病逝于两江总督任上。五弟国葆,字贞干,比国藩小十八岁,咸丰二年底随国藩出山充任湘勇营官,不久被裁撤回家,咸丰九年复出,同治元年病逝于军中。在诸弟均未出山做事之前,曾氏对他们有过这样的评价:"辰君平正午君奇,屈指老沅是白眉。"辰君即国潢,"平正"实乃"平庸"的客气说法。午君即国华,"奇"指的不走正路,不脚踏实地,喜奇思怪行。"白眉"取"马氏五常,白眉最良"之典,意为兄弟中最为杰出者。验之后来的事实,可知曾氏知弟甚深。曾麟书的四个女儿分别为:长女国兰,嫁王鹏运。次女国蕙,嫁王待聘。三女国芝,嫁朱咏春。四女十岁时夭折。
就在曾麟书坐在太师椅上,独自一人默默思念的时候,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身着重孝,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这是麟书的次子,名国潢,字澄侯,在族中排行第四,府里通常称他四爷。
"爹,夜深了,您老去歇着吧!哥今夜肯定到不了家。""江贵已经回来五天了。"老太爷睁开半闭着的双眼,眼中布满血丝,"他说在安徽太湖小池驿见到你哥的。江贵在路上只走了十六天,你哥就是比他慢三四天,这一两天也要赶回来了。""爹,江贵怎好跟哥比!"说话的是次女国蕙。她双眼红肿,面孔清瘦,头上包着一块又长又大的白布,正在房中一角清理母亲留下来的衣服,"江贵沿途用不着停。哥这样大的官,沿途一千多里,哪个不巴结?这个请吃饭,那个请题字,依我看,再过半个月,哥能到家就是好事了。"麟书摇摇头说:"你们都不知你哥的为人。这种时候,他哪会有心思赴宴题字,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吧!"麟书无意间说出"意外"二字,不免心头一惊,涌出一股莫名的恐惧来。
"哥会遇到什么意外呢?虽说长毛正在打长沙,但沅江、益阳一路还是安宁的呀!江贵不是平安回来了吗?"国潢没有体会到父亲的心情,反而把"意外"二字认真地思考了一番。
道光三十年十二月初十日(公元一八五一年尸月十一日),洪秀全率太平军于广西桂平县全州进入湖南境内,军事进展极为顺利。七月底,萧朝贵率先头部队来到省垣长沙城南门外,开始攻打城池,遇到守城军队的有力反击。萧朝贵中炮子阵亡。八月下旬,洪秀全、杨秀清率主力部队抵达城外,全力攻城。十月十九日,太平军弃城北去。太平军屯兵长沙城外达八十余天,始终未能进入城内。从广西到南京,太平军一路上军威凌厉,势如破竹,长沙城是其惟一未能攻克的城市。
"你们不知道,江贵对我说过,他这一路上,胆都差点吓破了。"接话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他是麟书的第四子,名国荃,字沅甫,在族中排行第九,人称九爷。他也是一身纯白,但却不见有多少戚容。国荃放下手中账本,说:"江贵说,他从益阳回湘乡的途中,遇到过两起裹红包头巾,拿着明晃晃大刀的长毛,吓得他两腿发抖,急忙躲到草堆里,直到长毛走过两三里后才敢出来。""团勇呢?团勇如何不把那些长毛抓起来?"国潢是荷叶塘都的团总,他对团勇的力量估计很高。
"四哥,益阳还没有办团练哩!"搭腔的是麟书的第三子国华,族中排第六。这位六爷已出抚给叔父为子,他虽然也披麻戴孝,但却跷起二郎腿在细细地品茶,与其说是个孝子,不如说是个茶客。他略带鄙夷地说,"四哥总是团勇团勇的,真正来了长毛,你那几个团勇能起什么作用?省城里提督、总兵带的那些吃皇粮的正经绿营都打不赢,我看长沙早晚会落到长毛的手里。"曾府少爷们的这几段对话,把挂名为湘乡县团练总领的老太爷吓坏了。他离开太师椅,在房子里踱着方步,默默地祷告:"求老天保佑,保佑我的老大早日平安归来。"老太爷喃喃自语多时,才在长女国兰的搀扶下,心事重重地走进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