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他俩不远处打着旋儿落地,黄昏时分已是人去楼空了。李哲这时看见赵露跟了过来,她昂起脑袋朝上边望了望,就毫不迟疑地踏进大门。她的红影融进黑漆漆的背景里,两条长腿显得更白亮了。
李哲引着她朝深处走,周围的刺鼻气味越来越浓。赵露有点迷惑,吸溜了几下鼻子,偷瞧了李哲一眼,然后举起手在面前轻轻地扇风。李哲不吭声,在黑暗的楼道中走得更快。赵露突然停下脚步,拉拉李哲的衣袖,指了指尽头处一道锁着的大铁门。李哲不动声色地随她一同望去,大铁门紧紧闭着,刺鼻的气味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你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吗?”李哲掸了掸衣袖。
“不知道。”赵露的声音听不出起伏。
“猜猜看呢?”李哲向她走近一步。
“储存室。”赵露咬了咬嘴唇。
“储存的是什么?”李哲面无表情地问。
“我觉得是人。”赵露说着用自己的右手握住左腕。因为这地方确实阴嗖嗖的。
“没错。这是解剖楼,是医学生上课的地方。很多像你一样的女孩子非要来猎奇,结果全都哭着逃出去了。”李哲朝旁边退了两步,冷冷地盯着赵露,为她让开一条路。
赵露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哭叫。她注视着大铁门,李哲瞧见她的脸上显出庄重的神色,她站在那里,像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它们真了不起。你们也真了不起。”
太阳开始落山了,浅绿的枫林发着柔和的光辉。上晚课的医学生们看见解剖楼里走出两个人,那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等他们走到近前时,医学生们分明地吃惊了,他们从未见过李哲流露出这样的神采。
李哲在那天深夜里翻来覆去地想,他一定会珍惜她的。他会和她一起毕业、上班、买菜、看电影,生一个孩子长得既像他又像她。然而赵露终于嫁给了另一个男人。当李哲喝下那一杯苦涩的红酒时,他觉得那天的鞭炮声是如此刺耳扎心。从此他不允许别人当面提起赵露,他俩曾交换过的一切物品都仔细地收了起来,谁也不能翻看。赵露生孩子的时候,所有人都去祝福了,惟独他没有出现。他疲倦地站在窗前,望着更加郁郁葱葱的枫林,总是情不自禁想象着也许她从未离开过。
王亚再一次发出了呻吟,李哲将目光从枕下移开。他喃喃地低声说道:“忍一忍,快结束了。”说完,他打量王亚一眼,她却艰难地抬起脑袋,盯住了他。
“阿哲,我会死吗?”王亚喘着气,伸出湿漉漉的手去拉他。
“不会。初产妇大都需要十几个小时,但现代医学发达了,死亡率非常低。有我们在,你是安全的。”李哲说完,把一条毛巾交到王亚手里。王亚没有接,却又问:“你想要个男娃还是女娃?”
李哲呆住了,过一会,才轻轻地笑一笑:“男孩女孩都行。”
王亚说:“男人都这么讲,但心里不一定这么想。”她用胳膊肘撑着枕头坐起来一些,“大伙都说我从背后看不显肚子,像是怀了男娃娃。”
李哲皱一皱眉:“这些不科学,无法作为生男生女的判断依据。”
王亚说:“我懂你。要真那么想,早就开口让潘大夫悄悄查一查了,反正也没人会发现。你向来都是有主意的,一定会当个好爸爸,是不是?你可不像撒手不管事儿的人。”
王亚一番话,说得李哲不吭声了。然而她很快就从床头滑了下去,没过两分钟,便又呻唤起来。李哲好像想起了什么,走出去找到潘虎:“老潘,你故意的。你明知道她的产程还有很久,故意先把我叫过来。老潘,你真长进,心眼越来越多了……”
潘虎嘿嘿笑了。他端过两盒饭,坐到李哲对面,盒饭里铺着简单的三个菜,就像当年他们在学生食堂里吃的一样。他们——他、潘虎、还有赵露。潘虎的父母都是这儿的老医生,潘虎是再好不过的见证。校园的人事变迁,枫林的春夏秋冬,李哲的学生时代,全被他见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