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认出了那是五芳斋的糕点,苏小陌最喜欢吃的桂花糕,也是陈小冉最喜欢的糕点。
苏小陌侧首接过糕点,月牙弯弯的眼里盛满了惊喜,伴随着唇角的笑意,贝齿轻轻咬下去,心里的甜蜜立时在脸上漾出幸福的涟漪,她微微低下头,小儿女的情态显露无疑,林祈缘笑着伸出手,用拇指轻轻拭去她粘在唇角的一点碎屑,眼底的温柔能把人溺毙。
许绍均心头一滞,忙伸手扶住一旁的圆柱,这才站稳。时隔六年,没想到眼前的画面竟然与淡忘的记忆意外的重合。那些侵染了感伤的片段,本以为会随着那个名字的消失,而淹没在时间的洪流里。谁曾想,半个轮回中,那些鲜活的的画面再次穿过他那颗千苍百孔的心,无比清晰的映进了他的眼,模糊了眼前男孩子的笑容,也模糊了女孩子微红的脸。
那一年他和陈小冉都刚刚毕业,在父亲的帮助下,陈小冉在上海找到一份美术培训班的工作,而他则进了一家金融公司实习,两个月的暑假在初入社会的激情中很快就进入了尾声,他用自己赚的第一笔钱为陈小冉买了一张去往山区的机票。
两年以来,一直都是陈小冉在默默地照顾着他,生病时为他送药熬粥,苦闷时陪他聊天解忧,这一次,她是真的要离开了,他突然很想为她做点什么。就像当初在火车上初遇的那一刻,满心满眼的都是疼惜,恨不得竭尽所能的为她做些什么,哪怕只是一件事也好,可是倔强的她总是善意的拒绝。
那是他第一次为了一个女孩子费尽心机,他偷偷地跑到培训班,央求了半天,老师才答应把她的课程安排延长到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然后他才把票交给她,说这是老师对她认真工作的奖励。
看着她澄澈的眸子里第一次放下倔强,轻轻地接过机票,对着他露出纯美的一笑,他的心顿时跳如擂鼓,那时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说谎心虚,所以才会明明心里高兴着却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现在想来,也许并非如此。
送她去机场的那天也是一个清晨,那时陈小冉也是坐在靠近服务台的位置。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坐飞机,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办理好登机手续的他不经意间听到一个女孩子朗声说道:“嗯,这家的桂花糕果然比别处的好吃......”
他抬眼看去,红红绿绿的糕点摆满了簇新的柜台,想起下了飞机她还有四个小时的车程才能到达山区的学校,他走过去,看了半天终是想不起她到底喜欢哪种口味,气恼之下,他索性一样买了一些。
当他拎着满满一袋子糕点有些难为情的递给她,陈小冉的眼底起先是讶异,随后却是满满的惊喜,“桂花糕?以前我每次考试得了满分,奶奶就会奖励我一块,没想到这里也有卖的!”那是他是第一次看到陈小冉笑得这么开心,那一刻他本该是高兴的,却不知为什么心仿佛被什么狠狠的揪住,疼的无法呼吸,就像现在一样。
他勉强撑住脸上的笑容,为她剥开外面的包装纸,露出那小小的一块,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你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道?”对面的人看到突然递到唇畔的糕点,双颊立马染上两朵红晕,她微微低下头,接过糕点轻轻咬了一小口,再抬头时,嫣红的唇角却是粘了几点微小的粉末。
那一刻望着她柔如春水的眼眸,他突然有些窘,仿佛嘴角粘上粉末的那个人是他,他匆匆忙忙别开视线,从口袋里拿出纸巾,低眉敛目地说道:“给!”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年纪,一样的糕点,一样的画面,却因最后那个截然不同的动作,而成就了两段不一样的故事。
那一刻,他一路的追问终于有了答案,他终于知道他为什会来这里,原来是老天要惩罚他,惩罚他的不珍惜,惩罚他的不挽留……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一次,他注定还是要失去!
广播里传来登机提示,模糊的视线里两人携手离去,那亲密的身影看起来竟是如此的和谐,抛却那些所谓的身份,他们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又是一个两年,当苏小陌的身影最终在人群中消失的时候,他的耳畔忽然响起陈小冉微微颤抖的声音,“绍均,我走了,你会来看我吗?”
“嗯,等放了假我就去看你,然后我们一起回家过年!”他记得他当时是这样答的。
“嗯,你学业那么忙,还是我去学校看你吧,记得给我写信啊!”她冲他挥挥手,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已被后面的人群拥进了安检口。
人群还是那么拥挤,他的心却空的厉害,隔着厚厚墨镜,那些强忍了很久的酸涩,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三年了,他以为完成了陈小冉的心愿,终于可以卸下心中的包袱,没想到,早在六年前,他就欠下了她一个承诺,为此还让她赔进了性命。
喧闹的机场大厅,从来都不缺乏离别的眼泪,可是没有一个人的眼泪会像他的这么悲伤,旁人的那些不舍,那些依恋,都是生离,说穿了只不过是一张机票的距离,如果有心,就算天涯海角也会团聚。可他和陈小冉却是死别,上穷碧落下黄泉,他连她的骨灰都不曾找到,又何谈来世再相遇?
三年来,她一定等得很辛苦吧,寒来暑往中,她盼了一个假期又一个,却始终不见他的身影,她一定是伤透了心,所以才会走得这么绝情,甚至连个衣冠冢都没有给他留下。这些年,他只能对着那张照片,把花瓣一片片洒进她故居门前的那条小河,他想,那里终有一天她会回来看看的吧!
飞机滑过长长的跑道,带着马达的轰鸣渐渐冲上云端,像极了六年前的那个清晨,他摘下墨镜,刺眼的阳光,在明亮玻璃的反射下,刺痛了他模糊的泪眼,也许,他应该兑现六年前那个诺言,擦掉最后一滴泪,转身向售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