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走到自己面前,伏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摊开掌心时,一方小小金印便呈现在他眼底。
杜周头上冒着冷汗,心中已是惊骇万分。他自然不敢声张一句,连用眼角去看一下马上那个身影的勇气都没有了。暗道侥幸,幸亏刚才没有命令手下上前拿人,否则就是欺君无礼,罪不容诛了。
一行人就此从容离去,那位对外自称是平阳侯的人,走到杜周身边时,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
“做的不错,还算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嗯,继续好好干!呵呵!”
身后早有随行的侍卫奉上几锭金子,说是主人有命,以当做损失庄稼的赔偿。然后马蹄溅起尘土,继续向远方而去了。
不管身后那位县令心中有什么感慨或想法,这些事,也不过是皇帝刘彻这次率性出宫的一点儿小插曲而已。于他而言,倒是有些恶作剧的快感。接下来他大声吩咐侍卫们一声,前方目标,长乐塬!他想去看看元召那小子,现在在干什么。
元召现在并没有闲着,可以说,他这几个月都没有一点儿清闲。
自从上次回来后,他便列了个小小的计划。前段时间已经做了一半儿的事,想要去做而还未开始的事,还有一些是已经有了初步构想的事。
这会儿,与他一同坐在那间木质大厅里的人是主父偃和司马相如。
夏日时节,神清气爽,此处天气却还未曾太炎热,原野上的风穿堂而过,甚是清凉。
这间大木厅,在元召去北方的那段时间里,主父偃又指挥人对内外进行了详细的改造,并且刷了漆,看上去有了几分议事厅的样子。
“议事厅”这个名字当然是元召说的,大家觉得很形象,便习以为常的都这么叫开了。
司马相如虽然终于走上仕途,被皇帝任命为了郎中,但他当下并没有什么正经差事做,与待诏金马门时并没有多大区别,只不过偶尔奉诏写点辞赋什么的。与其和那班同样悠闲的同僚们无聊的待着,还不如溜出来去好友处来的舒坦,所以他有大部分的时间倒是跑到长乐塬上来。
与元召说起这些时,这位胸藏锦绣的男子还是免不了有些苦恼的。当初满怀希望的以为,通过这次选贤,被朝廷任用,就可以施展自己的平生所学,得偿心中所愿了。但现在看起来,皇帝也只不过是看中了自己的文学虚名,在他眼里,大概与那些舞文弄墨的翰林侍读们并无两样。
元召听着他的牢骚之语,却只是带着莫名的笑意,劝他要耐心等待,施展才能的机会总是有的,说不定就在明天呢!
相比起司马相如的急躁,主父偃却是越来越现出沉稳的气质。如同一块年代久远的古玉,睿智内敛,锋芒化于无形。
闲暇之际,元召看到他一身青布衣袍,泡了壶茶,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斜依窗前,看尽眼底风光。这个时候,心中就会掠过一些奇怪的念头。
汉史记载中,颇有几个人物是令后人唏嘘慨叹的。其中就包括眼前这位饱尝尽人间坎坷,愤世嫉俗一生的老书生。
“我结发游学四十余年,身不得遂,亲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困厄日久矣!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耳!吾日暮,故倒行逆施之。”
一个人,要受过怎样的折辱,才能发出如此激愤之语啊!当这位人间智者,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想必早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丝毫留恋之意了吧。
那些所谓傲视权贵王侯,所谓轻蔑荣华富贵的人,与他所做的那些事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呢?
眼前这位鬓角灰白的书生,在不远的将来,会翻云覆雨,博弈天下。仅凭一己之力,凭一个人的智慧,就完成了二十年前那位汉景帝弄得天下大乱也未曾做成的事,宗室勋贵无不畏之如虎,大智如同大妖!
然后,这位老先生就如同璀璨星河中最耀眼的那颗流星一样,划破深沉苍穹,留下灼目的光华,燃烧成灰烬,归于永恒的沉寂!
只是现在嘛,他却被自己以亲情的枷锁羁靡于长乐塬上,将来的那些壮怀激烈还会不会发生呢?元召有时候认真想起来,自己试图去改变别人的人生轨迹这种事,他很怀疑这样做到底对了还是错了……?
“怎么,看你最近总是关注各地的边报,难道你预感会有战事将起吗?”
听罢元召与司马相如两人在谈论的话题多时,主父偃放下了手中的一盏清茶,转过头来。
“如果我的预感没有出错的话,大汉帝国的战争,不是将要发生,而是已经开始发生了……!”
元召走到窗前,看到远方尘头起处,有马蹄声隐隐传来,不禁嘴角微微露出笑意,他知道是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