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冷得如霜似雪,盛怒之下正迎着徐来的晚风颤抖着,她仍是不愿吐露出自己的心声,只是在暗地里阵阵苦笑,没有说出半个字来,“哼哼……本宫若是知道你们藏身此处,又怎敢来到这里与你相会呢?不曾想,本宫在你心中竟然是这样的不堪,即便朝夕相处之人也难免会有一时的求全之毁、不虞之隙,何况你我早已形同陌路,本宫又能和你解释什么呢?”
仙子绝望之际痴痴的站在原地,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潇洒地离开,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早已习惯了被人误解,而这些误解若能在罗刹心中留下丝毫的念想,也是自己曾经存在过的价值。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本宫又何须多言?”一行清泪洒了下来,她刻意的将头转将过去,生怕被人看到一般,于是仙子终于发现,自己最害怕的仍是离别。
“哼哼……”嫦素娥冷笑数声,接着道:“尘世之繁芜,人性之丑恶,不过是浮生一梦,梦尽缘散,再无牵挂之理,亦无念想之事,玉郎,我们后会无期……”
言罢,仙子几个转身已是化为了一道白练,游蛇般向着圆月奔袭而去,雪白的身影与月色融为了一体,如同梦境与潮汐,在繁星的尽头烟消云散。
罗刹望着仙子远去的身影,心中有种莫名的东西撞了一下,他立时收回了青冥宝剑,向着阶前的男子拱手道:“在下叨扰多日,承蒙先生收留,不想给先生带来了诸般不便,实在是无以为报。我与娘子一路上被人追杀,皆是为了在下手中的这把传世之剑,希望先生能够守口如瓶,莫再提及此事,你我就此别过!”
男子擦拭着唇边鲜血,勉强的挺起身来,重伤之余仍是保持着一副读书人的执拗,寒暄道:“既然少侠执意要走,我也不便多留,只愿你与夫人能够百年好合,远离江湖的恩恩怨怨,从此田间煮酒,儿孙绕膝。”
“妹妹果然好福气,找了一个可以为你生、为你死的男人,若是有缘我们或可再见。”沈梦篱微笑着与女子告别,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出了春风般的和煦,她怀抱男婴与罗刹穿过几许回廊,沿着狭小的古巷渐行渐远。
而女子没有丝毫的回应,她急切的冲向男子,双手抚摸着男子被鲜血浸透的胸口,不由得哭了起来,二人旁若无人的抱在一起,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彼此胸口急剧的起伏,可以清楚的听到彼此粗重的喘息。
女子只是呜咽着,仍是没有半句人话,她将下巴抵住男子不算宽阔的肩膀,目光始终未离开青冥半刻,她的双眼立时变得猩红无匹,与其苍白的面容显得异常分明,唇齿间的戾气已然弥漫在私塾的每个角落,浸入了骨血之中。
没错,在阴阳伞下她是陵光上神,而在阴阳伞外她便是柳文远的结发妻子,一个活在阴曹与凡尘的女子,一个戏里戏外完全寻不到自己的上神朱雀,她在自己世界里迷失了自我,却在别人的世界里找寻着自己。
朱雀眼看着罗刹一步一步的走向尊上布好的棋局,血目中的瞳孔开始旋转起来,漩涡般令人望而生畏,只是远处攀谈的二人却是未能察觉。
沈梦篱看着襁褓中肥嘟嘟的小脸,愁思已是爬上了眉梢,摇首道:“鬼母子的搜魂大法令一切无所遁形,恐怕只要有人在的地方,苏粲终会找到我们,玉郎,天下之大,我们究竟要躲往何处?”
罗刹将圣女散落的发丝放于耳后,双手温柔的拂过她细如柳叶的眉毛,微笑道:“就像你说的那样‘天下之大’,我们可以找到一处无人的所在,从此退隐江湖,不问世事。”
“可……可寻到一处没有人的所在,又是谈何容易?”
“最美的风景莫过人心,娘子请看,那云端的最高处,便是你我的家!”罗刹将圣女揽入怀中,青冥熠熠,遥指着远处插入云中的一座雪山。
“云鹭山?”沈梦篱忽然明白了罗刹的良苦用心,而后露出了迷人的微笑,“你我从此就做那冰中之人,死后你的尸骨万年不腐,玉郎,你陪我百年,我愿在那里守着你的尸骨,伴你一生!”
灵姝圣女不死不灭,而玉面罗刹终是一个凡人,二人的爱恋仅仅是圣女生命中的小小插曲,百年以后罗刹入土,圣女真的可以守着冰冷的尸骸,静候万载吗?
古巷中阴风凛凛,寒意正浓,二人缠绵之际,已是旭日东升,陈州于苍幕下静默如初,似是怕惊扰了城西绵延千里的一方雪域。
雪域中以云鹭山最为高耸,山顶极为平阔,放眼望去百里点苍,即便是盛夏时节,仍然萦云载雪,而山中竟有一间破庙残砖败瓦,在雪域中显得异常扎眼。
庙门前的石阶被积雪覆盖,露出了零零散散的青白棱角,庙内更是古樟参天,两个大香炉傲然挺立在大殿门前,已是没了香火,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飘飞的雪绒。
冷风就这样穿堂而过,殿内的空气几乎可以冻成了冰,一座三丈高的巨大佛像竟然被人斩断了佛头,手指也掉了几根,正指着坍塌的庙顶端坐如钟。
眼看着天上飞着大雪,庙里也跟着落起了小雪,雪妮怎么可以让少主坐在雪野之中呢?她很快的撑开了纸伞,罩在风满楼的头上,显得极为贴心。
五代的信徒中不仅有那些强悍的男性,还有一些温柔的女子,她们远离尘世,在门闩紧闭的尼姑庵中诵读着经文、恪守着清规,努力的以一颗圣洁之心去叩响她们理想中的超然之门,而雪妮正是这种人。
她头上兀自烙着几点香疤,平添了些许俏皮,水灵灵的大眼睛镶嵌在鹅蛋脸上,有着少女的娇羞,乍看去八九岁的样子,不出几年,定能出落成一方佳人。
雪妮嘟起小嘴,在雪地里连连跺脚,不解道:“少主,是尚书大人的吩咐吗?我们在这间庙里已经等了两日,我们……我们究竟是在等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