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箭跟雪花差不多密集,前面的步卒顶着门板一般的大木盾,张三李四这样的民夫和辅兵则弓腰拼死相随,用土袋去填杭州的城沟。
虽然方七佛治军有方,然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都是一些田舍苦哈哈,没有太多的攻城器械,周围的树木早已被蝗虫一般的流民潮清理干净,他们甚至连像样一点的云梯和大一点的撞城木都造不出来。
在这样的窘境之下,想要速战速决拿下杭州,他们只能依赖人数优势,用人命去填,用人命去拼杀。
张三不敢抬头,因为他的前一任搭档,就是因为抬了一下头,就被羽箭洞穿了额头,再也回不了家,临死还在不肯闭眼,生怕别人睡他的婆娘,打他的孩子。
可不知为何,张三还是挺了挺腰杆,杭州城头站满了军士,步卒竖起大盾,遮挡圣公军的箭雨,稍候是长枪兵,不断从盾牌空隙间刺出大枪和长矛。
再后面一点是弓手,不但往天空中抛射箭雨,压制圣公军的远程攻势,也有神射手觑准时机,将侥幸攀上城头的圣公军小头目射落城下。
一些民兵在军士之间穿梭,正不断的往城下投掷檑木和滚石,金汤滚油灰瓶不断砸落下来,当然,城头也不断有杭州的守军坠落下来,惊恐地尖叫着。
张三目光延伸出很远很远,放佛想看一看,那个狠心不愿将他们家接济到杭州城内的亲戚,是否也在守军的阵营当中,那个亲戚叫王老五。
是的,他们是张三李四王老五,他们是一文不值的某某某,不会出现在史书之上,但谁敢说胜负不是他们决定下来的?
身边的伍长似乎察觉到了张三的举动,转身就给了张三一鞭子。
“低头!想要活命,就跟狗一样趴低,趴得越低,活得越久!”
张三没有愤怒,因为他知道,伍长这一鞭子实在救他,他想笑,想说声谢谢,可那名伍长却听不到了,他的身子一僵,脖颈上刺出半截箭杆子,鲜血喷了张三一脸。
这个小方阵是伍长在指挥,见小头目倒下,大盾手也停了下来,但他知道,停不了多久,军师虽然对他们很好,但军法严肃,停滞不前就要被砍头!
“接着走!”
顿手呲目欲裂地咆哮着,张三见过很多,伍长是活不成了,但他们还要继续走。
可想起伍长的那一鞭子,张三咬了咬牙,将土袋全部交给李四,自己却抱着伍长,拍着他的脸,大声问他:“家住哪里!婆娘叫什么!”
如果自己能够活下去,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伍长的家人,这是张三此刻的想法。
伍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捂住脖颈的手放在了胸膛上,张三明白他的意思,从他怀中取出了一张户牒来,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伍长很满意,想笑却满嘴都是血,他艰难地抬起手来,摘下伍长的腰牌,塞到了张三的手里,而后脑袋一歪,连眼睛流着泪,瞳孔慢慢散掉了。
张三紧紧握着伍长腰牌,突然咬紧牙根,取下伍长的腰刀,拿起那根鞭子,冒着箭雨,快步追上了方阵。
“趴低!像狗一样!”
看到一个不知道叫赵四还是周老六民夫想要抬头,张三狠狠给了他一鞭子,如是吼道,随着吼声一起出来的,是满脸滚烫的热泪。
他望着杭州的城头,想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他曾经待过的那个山村里,一个大胸脯大屁股的婆娘正在家里缝补一件小衣,瘦巴巴的丫头就趴在她腿上,听着娘亲那越发隆起的肚子。
“丫头,给你生个弟弟好不?”婆娘笑得很慈祥,脸上沐浴着一层圣洁的光辉。
如果生一个儿子,那个外出打仗的张三肯定要乐坏了吧,想起临走时张三那狂风骤雨一般疯狂的亲昵,每一次撞击都直达最深处,恨不得在那里留下最强壮的种子,婆娘的脸瞬时红了起来。
然而丫头却抬起头来,纯净如井的双眸直视着娘亲,小声地说道:“可是…我想要个妹妹…”
婆娘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骂道:“真要是个妹妹,你爹又要欺负你娘了…”
突然想起这个欺负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婆娘的脸更红了,汉子想着她,她又何尝不想着汉子?
然而丫头的一句话,瞬间让她的脸苍白如雪,再也说不出话来。
“要是生弟弟,等他长大了,又要去打仗…丫头才不要…”
丫头摸着小拇指,仿佛在感受上面残留着的父亲的气息,小脸耷拉着,泫然欲泣。
婆娘摸了摸丫头的脑袋,喃喃说道:“等弟弟长大了,这仗也早就打完了吧…”
其实她想说的是,生妹妹也一样没有太好…这样的世道,人啊,活得不如狗呢…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