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房间门摔上。
黑子张大嘴,视线从紧阖的房门转移到走到床脚收拾衣服的爱娣后背上,滞了滞,他把嘴边的话吞回去。
这一关上门,反倒不知该说什么,愣怔了半晌,见爱娣折好了衣服,他搓搓手,问:“你姐呢?”
“去姜大哥家了。”
“……你妈呢?”
“刚走。”
“你呢?……我的意思是你吃过饭没有?”
“没有。”爱娣收拾好,坐在床脚,怔怔直视镜子里的自己,“不想吃。”
黑子手撑膝盖,大刀金马地坐着,眼睛直视正前方的条纹墙纸,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爱娣。以前她看个烂菜摊子也要收拾得光鲜靓丽,他记得有年夏天的午后,下着瓢泼大雨,他躲在警车里偷看她。这丫头的摊子靠着路边,正拿着一个破脸盆接屋檐水,穿一件银闪闪的小吊带,配一条牛仔短裤,蹬一双豹纹红胶底的水鞋,小胳膊小腿浑圆玉润,在一排排绿菜叶子,豆角堆里特别醒目,也特别清爽,看得犯了几天暑热的他胃口大开,晚饭连酒也没喝一口,直接吃了两大碗米饭。
现在她也不臭美了,一件大衬衫胡乱罩着,更显得下巴尖瘦尖瘦,衬着眼底下的黑影,憔悴得让人心疼。
黑子不知该开口劝慰她几句,还是直接把她拖到楼下餐厅喂饱她更好,委决难下时爱娣感觉到他的目光,顺势望来,怔了下,然后问:“这样看我做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终于撞上人生大铁板,吃了大亏,被你说中了是不是?”
这话是他曾经教训她的,如今被她反呛回来,黑子语塞。
爱娣说完丧气不已,垂头低声说:“又管不住嘴,又把气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黑子哥,你说得对,脾气不好,嘴比脑子快,我活该吃亏。”
明明是道歉示弱的话,黑子听来格外不是滋味,他想说“什么不相干,我是你哥”,忍了忍,换了副说辞:“如果是家里人,自然知道你脾气,也会体谅。不能体谅的,只能说感情没到那一步。”
爱娣沉默半晌,嘴一瘪,眼里泪珠子悬在眼睫上,闪闪地晃,晃得黑子如坐针毡。
“我说,你伤心什么?他不护着你,肯定是因为不喜欢你,至少不那么喜欢你。不喜欢你的人,你为他伤心值不值?”
“道理谁不懂?”爱娣不满地瞥他一眼,吸了吸鼻子,眼泪倒是止住了。“换我安慰你,我也能一套一套的。”
“瞧,这不挺好的?会顶嘴会翻白眼,这才是活蹦乱跳的你。就跟让你演还珠格格你绝对演不了紫薇一样,赚人眼泪惹人陪你伤心的事等你姐去做,石头巴不得浑水摸鱼,借机搂着她揩油。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演你的小燕子——”
“黑子哥,你放屁还带九连环的?谁在演戏了?谁在装可怜博同情了?你说我不止,还把我姐也稍带上!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没人喜欢所以连哭两声的资格也没有?我哭我的,我招你惹你碍你的事了?”爱娣越说越急火攻心,站起来一手去拉门把,一手拖着黑子胳膊想把他扯起来,“走走走,谁也没请你在这作客,你给我出去!”
“我不出去!”见她闹起脾气,黑子也犯了倔,端坐在行李凳上八风不动的,“是你请我进来的,我好好劝你,听不听在你,我的话要说完。爹不疼娘不爱,男人混账,那就更要学着心疼自个。哭几声发泄发泄也就算了,老是——”
话没说完,他腿上挨了一脚。爱娣使足了力气,他仍然纹丝不动的,恼怒之下只有手脚并用。“谁爱听你免费教育了,就你懂事?”
“——老是觉得自己是最惨那个,哭肿了眼睛饿得皮包骨头,没人疼还是没人疼。”她那点棉花力道,踢过来像帮他舒筋活络一样,黑子舒服地伸长腿,望着爱娣不眨眼,“懂不?改变不了别人,最起码能改变自己。又不是天崩了地裂了,不就离个婚吗?年纪还小,人又勤快,长得漂亮,还怕没着落?”
被他连续夸奖了几句,爱娣眼中怒火消逝,泄气地坐回床脚,“你懂什么?就那点钱,要吃要喝要住要花用,摊子也没了,想另外做生意现在租间铺面多贵啊?我又不像我姐读了那么多书,就我这样的,找个工厂的活能赚多少?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妈接出来?”
她想得气苦,两年多的委屈一下子急涌出来,眼泪倾泻不止,“我就那么点要求,只想要个热乎乎的家,为什么这么难?将心比心地对人好,为什么没人领情,反而得寸进尺地欺负人?我一天十多个小时守摊子,回家连个笑脸也没有,稍微有点不对摔锅砸碗的。当初说要对我好,说是一家人,那些好听话都是骗人的……”
她放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的,黑子为之怔愕,醒过神望望房间门,又望望涕泪纵横的爱娣,再往桌上瞄一眼,终于找到一盒纸巾。递过去,爱娣却不领情,侧过身,抹一把湿泪继续说:“我哭我的,谁要你管了?我就算装可怜也不用你可怜我。谁说我没人疼的,好歹我有我妈有我姐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