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落水,我妈正请了人去河里捞。他们叫我不要着急,说大人会搞定的,叔叔也去了,连我舅舅都去了。我只要在姑姑家安心住着就可以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年纪不大却不好糊弄。我清楚记得自己当时把筷子一搁,一脸认真问我姑姑,我说爸爸都掉河里了,捞起来还能活吗?”
说到这里赵惜月笑了,只是这笑容特别苦,还有点自嘲的感觉。
“你说我是不是特清醒。当时我姑和姑父都傻眼了,就这么瞪着眼睛望着我。我都不用他们再说什么,心里就有答案了。我在姑姑家住了一夜,第二天自己去上学,放学后我没回家,直接去学校找我妈。我妈是小学老师。去了一问他们说我妈今天没来,说是住院了,我又赶紧去叔叔家,要叔叔带我去医院。到了医院进了病房,六人间的病房我妈躺最里面一张床,一见我抱着我就大哭。我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也没哭。打击太大我都哭不出来了。”
“后来我问妈妈找着爸爸了吗,我妈一直摇头。所以到最后他们连我爸的尸体都没捞着,办丧事的时候只能烧一堆他的衣服充数。我那时候就想,那怎么能是我爸爸呢,那就是一堆衣服而已,我干嘛要对着一堆衣服哭。所以追悼会上我没哭,他们说我没良心,尤其是我舅妈,话里话外挤兑我,我年纪小听过就忘了。”
即便许哲天生感情淡漠,听到这样的描述也不能不动容。
以前只觉得他活得不容易,原来天性乐观的赵惜月也有这么黑暗的过去。
他突然很想伸出手来,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那一刻对孙月莹的责任和负担全都被抛到了一边,他的眼里心里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眼前的这个女人。
相比起他来赵惜月倒更自然些,说完还特意挤出点笑容,歪着脑袋问他:“怎么样,我是不是也挺惨的。”
“嗯,很值得同情。”
“不用这样吧,其实都过去了。我现在只是有点纠结,想知道我爸爸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没问过你妈妈?”
“问过,她不肯细说,我也不方便问。我只是偶然听她听亲戚提起,好像跟……”
“跟什么有关?”许哲看她一脸犹豫,猜到了答案,“是不是跟弘逸有关?”
“好像是,但我没听清楚,也许不是。”
“看你妈妈那天的态度,我想应该是了。”
许哲低头沉默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看赵惜月:“有个事儿我想问你,如果我问了你不高兴,我这里先给你道歉。”
“你想问什么?”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是弘逸的人?”
“也不是,慢慢的知道的消息多了,才分析出来的。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有点担心,你和我做朋友,是不是有别的想法。”
“你怕什么?”赵惜月失笑,“怕我是故意接近你使美人计?算了,我还没这么自我牺牲。你怎么跟我妈想得一样,真是有默契。”
“有些事情,由不得人不乱想。”
“我头一回在你家找到张弘逸的名片时,还真有点那样的想法。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你们也不傻。”
“所以从那时候起,你开始怀疑我的身份?”
赵惜月笑着摇头:“没有,你忘了我们那时候都没见过面,我都不知道你就是那家的主人。是后来你安排我进妮娜姐手下工作,我才开始怀疑。再后来是林律师不小心说漏了嘴。当然了,莫杰西那个二愣子对我也不设防,我从他嘴里套了点话,才证实你的身份。”
“想不到你背着我做了不少事情,真想给你的聪明才智鼓鼓掌。”
赵惜月不管他是客气还是真心,对所有称赞照单全收。收了之后又开始犯愁:“这个事儿我妈不肯说,我也不知道跟谁打听去,总觉得心里有根刺。”
“我也觉得有必要搞清楚。我父亲做人很有原则,我不相信他能做出逼死人命的事情来。你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现在还在来往,问他们或许能问出点什么。”
“都很少了,尤其是我爸爸那边的,我们离开云城多年,我爸爸又去世了,也谈不上有多少亲情了。”
“那你妈妈那边呢,有没有跟她关系比较亲近的?”
“我舅舅。”赵惜月眼前一亮,随即又暗下来,“算了,问我舅舅肯定不行。前一阵为了真假借条的事情我们闹了一场,他现在肯定恨死我了。”
“你舅舅是这样的人?”
“其实不是他,是我舅妈。我舅舅人还可以,后来把借条还给我,还跟我道歉来着。”
“那我们就去找他。他对你心中有愧,搞不好愿意帮你。再不济还有你那个见钱眼开的舅妈,我相信只要把钱搁她面前,她一定知无不言。”
许哲说着就去拉赵惜月,一副准备立马驱车赶往云城的着急样子。
赵惜月急了赶紧拉住他:“现在去也太晚了。再说给钱不行,为了这种事情掏钱给我舅妈,我心里不痛快。”
“这钱不用你给,我来。”
“凭什么你给?”
“事关我父亲和公司的名誉,给点钱不算什么。赵惜月,人做事有时候要懂得转弯,细枝末节的东西不要考虑太多。”
赵惜月被许哲强行塞上车,车子发动的时候还在想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原来一向极有原则的许哲,也不像她想的那么迂腐。
如果不损害他人的利益,他也可以变得十分圆滑。
那天晚上去云城显然不现实,两人就约好明天一早出发。赵惜月晚上先背着妈妈给舅舅打了个电话,确定他明天能见他们后才给妮娜姐打电话请假。
第二天许哲休息,八点就开车到小区门口接她,两人一同赶往云城。
离目的地越近,赵惜月就越紧张,总觉得此行一定会有所收获。只是这收获的东西是好还是坏,却是她无法掌握的。
到了云城后赵惜月给舅舅打电话,对方就跟厂里请了一小会儿假出来见她。
陈明上次见外甥女是为了讹她三万块,如今再见面十分不好意思,一坐下来就不停地跟她说抱歉。
隔了这么长时间赵惜月的气早就消了,何况舅舅从前待她不错,她作为晚辈也不能摆脸色给人看,请他在茶室坐下后还是一口一个舅舅的叫着,一点不见生分。
陈明见状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你今天来找我,是不是有事儿?”
“舅舅,的确有件事情想问你。是关于我爸爸的。”
“怎么好端端的问起他了?”
赵惜月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想知道,我爸当年为什么要自杀。你能告诉我吗?”
听到这话陈明一愣:“干嘛问这个,都多少年了。”
“不管过去多少年,他终究是我爸爸。我作为他的女儿,总有知道真相的权力。舅舅你就告诉我吧,别让我整天胡思乱想。我不想去烦妈妈,她身体不好。”
陈明一脸为难:“可你妈不让我们告诉你。”
“为什么,难道我爸爸不是自杀吗?”
陈明的脸色愈加难看:“小月你别逼舅舅,你妈不想你知道,你别问不就行了。”
“你告诉我,我装不知道不也一样?舅舅,求你了。”
许哲在旁边轻轻拉拉赵惜月,示意她别开口。
“陈先生是吗?你好,我是弘逸集团的人,我姓许。”
陈明诧异地打量许哲:“他们派你来做什么?”
“来调查赵惜月的父亲赵伯康当年自杀一事。”
“查什么查,都过去多少年了,当年你们怎么不查,现在假惺惺。”
“其实我们也不想查。事情过去这么久早已尘埃落定,但赵小姐表示她父亲的死另有隐情,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们出面关注一下。如果真有什么问题,弘逸这么大的集团,不会推脱责任。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给予一定的补偿。”
一听这个,陈明来了兴致:“你是说,你们会给小月母女一笔赔偿?”
“这得看事情调查的结果。当年的内情您应该比较清楚,所以我们想听听你们这方面的说法,再做进一步调查。”
陈明将信将疑,不住打量许哲。赵惜月就在旁边敲边鼓:“舅舅,你就说出来吧。如果爸爸当年死得冤枉,咱们不能这么算了,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唉……”陈明长长叹息一声,总算开始说当年的往事,“你爸爸是个聪明人啊。从小读书就好,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可是很金贵的。他从前是学化学的,后来进了厂里也一直在搞这方面的研究。改革开放手厂里效益不好,他干了几年心思活络了,就离开工厂进了私人企业,为的就是多赚点钱。刚开始挺好的,赚的也算可以。大概十多年前,我听你妈说你爸爸跳槽到了弘逸,说是要帮着研究一种新型的抗癌药品。这是好事情啊,职位好待遇好,我们都觉得是碰上好事情了。谁晓得才干了不到两年就出事了。弘逸那边说他把公司的研究机密透露给了别人,违反了什么保密协议,要他赔一大笔钱。你爸就是个打工的,干了一辈子也没那么多钱赔人家,一时想不开就跳河了。”
赵惜月听到最后,想起父亲自杀的那一天,似乎依旧能感受到那漫天的灰暗和绝望。
难怪妈妈那么恨弘逸的人,在她心里,弘逸就是害死父亲的凶手。
许哲在一旁沉默片刻,开口道:“陈先生,那据你所知,赵伯康到底有没有泄露公司机密?”
“肯定没有,他那么老实一个人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赵惜月吸吸鼻子:“舅舅,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说我爸爸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好像你妈妈也不清楚。我们都是小老百姓,哪里懂这些东西。当时你爸爸就这么狠心往河里一跳,这个事情就算了结了。也没有人上门来找过我们,这里面到底什么情况没人知道。许先生,你是弘逸的人,你应该清楚吧。”
许哲轻咳两声,继续装模作样:“我确实清楚,不过目前不能透露更多。”
“我们什么都说,你们一句不说,摆明了欺负人。”
“等结果出来,一定全都告诉你们。”
陈明就不住摇头:“你爸爸也是傻,有事情可以找我们商量嘛,何必做这种事情。扔下你们母女两个,这些年过得辛苦啊。”
赵惜月正要回话,眼前突然一黑,有人站到他们面前,伸手重重拍了拍桌子:“你管她们娘俩干什么,谁要你烂好心,她们母女的事情以后你别掺和。”
陈明抬头一看见是老婆桂虹,身体不由一哆嗦。
他惧内惯了,老婆一出现心跳就加快。
“你、你怎么来了?”
“去厂里找你,他们说你出来了,我就过来看看。还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赵惜月,你还有脸来找我们啊。”
“舅妈,我没做对不起你们的事情,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话是故意刺桂虹。
果然对方立马炸锅:“你什么意思,那你是说我们对不起你啰?”
“我没这么说,你不要心虚好不好。你要没做什么,干嘛发这么大脾气。”
“陈明,你看看她像什么样子,居然这么跟长辈说话。”
陈明夹在中间十分难做人,轻声劝老婆:“算了,小月没坏心眼的。”
“她没坏心眼?都懂得找律师对付我们了,你还说她没心眼。我看就她心眼最多最坏。果然是捡来的小野种,都不知道像谁了。原本的爹妈搞不好就是破烂货,才生出这样的女儿来。”
“老婆!”陈明大惊,赶紧喝止却已是晚了。
赵惜月立马反问:“你什么意思,胡说八道什么?”
“谁胡说八道,回家问你妈去你是怎么来的?你妈不能生,才捡了你这个小东西回来,你还真当你姓赵啊。”
这下子不仅赵惜月,连许哲都有些惊讶。
“你说这话可有根据?”
“根据?真可笑,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做亲子鉴定嘛。反正她妈还活着,一验就知道。”
赵惜月还是不肯相信,把目光投向陈明:“舅舅,是不是……真的?”
陈明耷拉着脑袋,好半天才微微点点头,默认了这个说法。
“你这窝囊废跟他们说这么多干嘛!赶紧跟我回去,以后不许你见她们两个,走走走。”
桂虹气势如虹,一把将丈夫拉起来推搡出茶室,边走边骂,那声音大得走出茶室老远还能听见。
赵惜月就跟寒冬腊月里突然叫人扔进了冰窟窿里,冷得直打颤儿。
许哲见状一把握住她的手,解了外衣给她披上:“先别着急,事情还没弄清楚。”
“不用弄了,肯定不会有错。我舅妈没必要骗我,舅舅就更不会了。想不到今天来这一趟居然会收获这么多,真是让我意外。”
“你别自暴自弃。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你爸妈对你这么好,亲不亲生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是我父母亲生的,那又如何,我依然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并且永远都爱他们。”
赵惜月原本已要落泪,听到这话一吸鼻子:“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所以我姓许不姓霍。”
“我以为你随母姓。”
“我是跟我妈姓,但她也不是我的生母,是我养母。可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爱对方,是一家人。你懂吗?”
“我懂。”
话虽如此,赵惜月的表情却还有些尴尬。她拍拍许哲的手:“我没事儿,我们回去吧,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好,先回S市,答应我别胡思乱想。”
“嗯。”
在回去的路上,赵惜月一路无言,许哲知道她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也就不去打扰她。
到了市区他问她:“去哪儿,公司还是回家?”
“公司。”
“你不是请假了吗?”
“销假吧。我想工作,忙一点心没那么烦。你别担心我。”
许哲不再多说,送她到了公司楼下,眼看她进了大楼这才放心地将车开走。
结果他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当天晚上大概八点左右,他接到了齐娜的电话。
“师兄,惜月跟你在一块儿吗?”
“没有,怎么了?”
齐娜就急了,在电话里噼哩啪啦一通说。大意是说赵惜月一整天没回家,打电话去公司说她请假了,打手机不开机,她妈妈现在急死了,没办法就打了她的电话找女儿。
“师兄,你白天见过惜月吗?”
“见过,但下午我们分开了,我送她回了公司。”
“可公司说今天没人见过她。”
许哲暗道不妙,冲齐娜道:“赵阿姨在你旁边吗?方便的话我想和她说两句。”
那边赵母似乎听到了许哲的话,一把夺过手机:“我在,许先生你快说,我女儿到底怎么了?”
许哲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便把今天去云城的事情说了:“……本来只是想问清楚当年她父亲的事儿,没想到拔出萝卜带出泥,把她的身世问了出来。赵阿姨我想问一下,这事儿是真的吗?”
赵母已是心乱如麻,满脸都是泪痕:“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了,这事儿是真的。可我真拿她当自己女儿看的。她这是怎么了,是不要我这个妈妈了?”
“不会的,您别着急。她可能就是有点心烦,想到处走走散散心。您先在家等着,我这会儿马上想办法联系她,一联系上立刻给您打电话好吗?”
“好好好,许先生,你一定要找到我女儿。以前的事情我不追究了,我只要女儿平平安安就好。”
“阿姨您放心。”
那边齐娜又拿过手机,许哲就叮嘱她看好赵母,挂了电话后立马下楼开车,开始去到赵惜月常去的地方寻找她。
这期间他还给阿明打电话,要他帮忙想办法。
他也给赵惜月打电话,却始终没人接。不死心的他又转而发短信,一条又一条。
到了这会儿他才发现,赵惜月在他心里早已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想到她可能会就此失踪,他竟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害怕更心慌。
他一定要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