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子木把双手撑在身后看向窗外,窗外有一株不知道多少岁的老槐树,自从他来到福利院那天就是这么浓荫蔽日的,六月的时候会开出满树的白花,馥郁袭人。现在槐花已经谢了,只剩下巨大浓翠的树冠染绿了一面窗户。丁子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一树的绿叶,他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一个心理老师解释。其实,在他生命中,他习惯于“听从”而非“倾诉”。
小的时候,为了能让日子好过一点儿,他丝毫不敢违逆地听从母亲,后来……来到福利院以后,他听从老师的,等上学了、工作了,为了博得众人的欢心,他一路都是服从。房东大婶说要加房租,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同意过,但是他仍然服从地点点头。
现在,杨老师让他“说”给他听,丁子木觉得千言万语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开口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杨一鸣也不着急,他微微眯着眼睛,懒散地靠在墙上,把自己的一双脚伸进阳光里晒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杨一鸣的眼睛越闭越紧,一副随时可以睡过去的样子。丁子木在暖暖的阳光中瞥一眼杨一鸣,自己的心也莫名地静了下来。
但事实上杨一鸣非常的紧张,他知道丁子木其实并不信任他。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从来都是需要条件的,他和丁子木之间不具备这个条件。他能做的只是尽力缓和丁子木的情绪,他让要丁子木觉得他是真的想帮助他而非窥伺他的*,他希望丁子木能有安全感而非压迫感。
他不提示也不追问,就那么懒散地靠着墙,可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杨老师,”丁子木轻声说,“精神分裂是种什么样的病?”
“精神分裂?”杨一鸣睁开眼睛上下扫了丁子木一圈,“为什么?”
“我……”丁子木咬咬牙说,“我会失忆,有时候别人说我做过的事儿我自己完全没有印象,而且,我最近还出现了幻视。”
“那就不是精神分裂。”杨一鸣淡淡地说,“就好像醉酒的人从来不说自己喝醉了,精神分裂的人从来不会说自己‘幻视’,他们会非常确定自己‘真的’看到了。”
“可是……我也真的看到了。”
“但是你的理智告诉你,那是‘幻觉’不是真实的,所以那就不是精神分裂。”杨一鸣睁开眼睛,看到丁子木攥紧的拳头在慢慢放松,泛白的指关节在一点点变回原来的颜色。
“哪些事儿是你别人告诉你,而你自己完全没有印象的?”
“嗯,以前在蛋糕店的时候,店长说我跟顾客打架,但是我没有印象;有一次,他们告诉我,有一个小姑娘跟她妈妈走散了,站在店门口哭,我给了她一块蛋糕把她哄进店里,让她喝了一杯牛奶,陪她玩了一会儿。店里的人一直取笑我说我有当幼儿园老师的潜力,但是这件事我完全不记得了。”
杨一鸣含义不明地点点头,神色淡淡的,丁子木似乎从这个细微的动作中得到了鼓励和信心,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之前在蛋糕店工作,因为打架前后被三个蛋糕店炒鱿鱼了。我……我觉得我可能再也找不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了,我觉得……我可能真的有精神分裂。”
“你可能有点儿失忆,但绝对没有精神分裂。”杨一鸣更加确信了,他说,“精神分裂主要的症状包括思考、知觉、情感、行为等多方面之广泛障碍。说简单点儿就是发病时会举止怪异、胡言乱语,毫无理智可言,疯疯癫癫的。那个样子别说哄孩子了,疯起来不把孩子吓死就不错。”
“还有……房东大婶说我同意她涨房租,可是我也没印象。”丁子木又搬出一条。
“嗯,这倒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症状,同意涨房租这么丧心病狂毫无理智的话你都说出来了。”
丁子木忍不住笑了。
“丁子木同学,”杨一鸣侧过脸去看着他,“会失忆并不一定就是精神分裂,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中午饭吃的是什么,我觉得我像精神分裂症患者吗?”
“可是,我失忆的时候干的很多事儿我都不相信是我做的。比如店长说我打架,而且打得特别狠,吓得他都报警了。”丁子木忽然有点儿急,他加快了语速说,“可是我从小到大别说打架了,吵架我也不会啊。”
“那倒不一定,”杨一鸣说,“吵架其实一件非常费脑子的事儿,聪明人才会吵架,笨人只会骂街或者被人骂。你看,吵架需要你有极快的反应能力来防御、攻击对方,还需要你有很强的语言组织能力,更需要有强大的逻辑思维能力,我向来觉得会吵架的人都很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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