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幽暗的夜色里,一个人都没有开口。
整个场面突然变得绝对沉寂了下来,除了在场人们发出的显得有些急促粗重的呼吸声,和我自己几乎蹦出了胸腔的激烈心跳之外,只有冷冷的月光照在这个狭窄、阴暗、有些肮脏败落的小巷。
足足等了十来秒钟之后,我再次举步,转身向着班长继续走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原因,班长居然还是没有站起来,可是我相信他绝对有站起来的力量。
因为,当我还没有完全靠近他的时候,他的双手往后支撑在地上,猛地抬起右脚就先对我踢了上来。
我没有躲,任他一脚踢在了我的小腿处。
此时此刻,他的身体并没有处在平衡的位置上,所以,他的脚很快就从我的小腿上滑走,力量并没有打到我的身上。
虽然我也被踢得身体微微一弯,但是并不疼。
我只是站稳双脚,没有任何反应,继续一言不发慢慢向他走近。
随着双方距离的逼近,我看见,班长那双始终都散发着逼人寒光的眼睛里面,终于破天荒露出了明显的恐惧和惊疑之色。
他开始情不自禁地一边用双手撑着地面往后挪动,一边双脚凌空猛踢,试图阻止我的靠近。
脚掌就像雨点一样落到了我的双腿,有些疼了,可是这些疼却更加刺激了我。
不再犹豫,我高高挥起手,对着踢过来的小腿上猛地抽了一棍。
夜空中,响起了班长的凄厉痛呼,他收回支撑着地面的双手,紧紧抱住了被打的那一条腿。
我终于站在了班长的面前。
“你喊哪个乡巴佬?”
“……”
弯下腰,我抓住了班长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掰得往后仰起,几乎是鼻子贴着鼻子的再问道:
“你喊哪个乡巴佬?”
班长的面部肌肉剧烈抖动,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我高高举起手上的橡皮棍,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班长的脸挥了下去。
大家应该都曾经听过一句话:
“看疗效,别看广告!”
片刻之前,老陈他们打得确实凶,棍子像雨点一样兜头兜脑地砸下来,看上去很凶猛、很彪悍。
但是,并不残忍,除了皮肉之痛,很难有可以让人记住一生的伤害。
所以,这些皮粗肉糙,曾经砍过人,也曾被人砍过的流子们并不怕!
归丸子不怕!班长也不怕!
这就像是广告,说得再好,再天花乱坠,除了糊弄一下外行,挣个眼球之外,没有什么用处。
要真正服人,要真正起到作用,靠的还是疗效。
当我劈头一棍把半坐地上的班长又一次砸倒地上,嗷嗷乱叫之后,我没有再学老陈他们的那种广告打法。
我用了疗效显著的另一种。
我横跨在了班长的身上,用右边的膝盖死死跪着他的胸膛,压住了他之后,先是又对他头上抽了几棍,抽得他有些不动弹了。我再伸出自己的左手,握住离棍子最前端大概一寸的地方,为了让棍子不会随便弯曲,不会那么容易发软。
然后,我就双手竖握着棍子,用棍端那粗大的一头对着班长的脸部正中央杵了下去……
不知道杵了多少下,我只看到班长的鼻子几乎已经完全塌掉,嘴唇已经肿得像两根香肠,带着血丝的牙齿已经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眉骨、面骨这些地方都大大小小破开了好些道口子。
浓稠鲜红的血液,随着每一次棍子击打在脸上所带来的挤压,就会呈现出连串的细小泡沫状,不断从伤口中涌出,使得棍子挥动沾起的血浆,时不时飘落在我的衣上,脸上。
如同当年砍癫子的时候一样,那一刻的我,不再是平日的胡钦,我放出了心底那个无比黑暗邪恶的魔鬼。
不,我就是魔鬼,应在十八层地狱中受尽烈焰煎熬的魔鬼。
在恍恍惚惚当中,我隐约听到小二爷和地儿等人不断大喊,当察觉到有人走近我的时候,我下意识猛地一棍打了过去。
打到一半才发现,那是贾义,我这才状若痴呆般,停下了手。
随后,贾义、小二爷、地儿等四五个人把我从班长的身上拖开。
剧烈的喘息终于开始渐渐平复,神志再次回来的那刻,我发现自己已经在众人的重重阻拦围抱当中,站在了消防梯下。
四顾望去,无论敌我,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在看着我。
除了小二爷、十三鹰这些多年的兄弟之外,人们的眼神中,都仿佛带着某种无法形容的陌生和异样。
畏惧、绝望、惊吓、痴呆。
我看向老陈他们的时候,老陈脸部肌肉微微抽搐不休,半张着嘴,似乎想笑,又似乎拼命想说点什么。
我看向归丸子他们的时候,归丸子脸色惨白得就像一张纸,极为复杂地盯着我,瞬间的眼神接触之后,立马就飞快低下了头。
至于其他的几个小黄毛中,居然有人的脸上已是挂满了斑斑泪痕。
我想要的疗效已经到了,他们怕了。
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霎,不知为何,我的心底却突然涌起了一股极度的疲惫,我累得不愿意再在这条小巷内多停留一秒。
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我才能够看着归丸子,说出最后一句话:
“归丸子,记性(方言,要记住、别忘记的意思)啊!”
然后,我转过身,踏上楼梯的那刻,将手掌紧紧搭在了楼梯扶手之上,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能够不被那股巨大的疲惫当场击倒。
沿阶而上,透过消防梯上的格纹,我看见楼梯下方,班长的半个身体正躺在巷子边上的臭水沟里,任由无数污物从身边淌过,却依然纹丝不动。
更讽刺的是,就在他的左边肩膀上方不远处,那轮皎洁如玉、象征着世间所有纯净的明月,居然也映照在黢黑水沟中,随着沟里的恶臭污水缓缓摆动。
一明一暗,何其鲜明。
突然间,我就想起了一句不知哪年在哪本书上看到过的,与此刻毫不搭界的话来: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