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血洗案发生之后不久,在大小民手里栽了个大跟头的新生代大哥卫立康自觉颜面尽失,无脸在江湖上立足,转而带着一帮兄弟去了外地发展。几年间,经过海南、北京、上海等地的一番辗转,最后终于在广东东莞站稳了脚跟。
卫立康这样的人,天生亡命,胆大包天,注定就是吃刀口饭的材料。如今让他赖以谋生的生意,也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偏门,而其中最主要的是两样:带小姐,贩毒。
在卫立康出去闯世界之前,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不错,当初,他得知我们和三哥翻脸,险儿需要跑路避祸之后,也曾经满腔热情地主动邀请险儿去他那里。
最开始,小二爷和我并不太愿意险儿去投靠他。
卫立康为人孤傲偏激,行事太过无法无天,险儿本身又是负案潜逃的人,我担心他们两位神仙搅在一起之后,会让险儿越陷越深,捅出无法收拾的篓子。
可是,险儿自己却很想去广东看看,看看那个传说中属于全中国江湖人的风云地、龙虎地。
险儿孤身南下,投奔了卫立康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卫立康手下的二把手常鹰一起,与当地最大的一伙来自东北的鸡头大干了好几场,硬生生帮卫立康从东北虎手中抢下了几家酒店和桑拿的小姐生意。
之后,几战成名的险儿又开始独当一面,和卫立康的另外一个竞争对手——与他争抢“卖包子”(黑话,零售白粉。用指甲大小纸片包着的白粉,一般为五十元或者一百元一包)生意的四川佬又一直干到了现在,大大小小打了无数次架,其中有两次还差点送了命。
险儿和小二爷一样,天生下来就是流子中的极品,无论哪里,只要身在江湖,他们这样的人都迟早会出头。
所以,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替卫立康团伙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他,在卫立康手下的那批小姐和小弟里面,威望也就越来越高。
卫立康平白多出了一个得力臂膀,险儿也得以在他乡拥有了立足之地,本来,对于双方而言,这都是一件好事。
但可惜,最终他们两人却出现了天大的问题。
个中原因其实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功高震主。
我印象之中,医院血洗案发生之前的卫立康,其实是个还算不错的人,虽然少年得志,平日里难免有些孤傲清高,但总的来说,为人也算是豪爽大方,尤其是喜欢热闹的场所,人越多越高兴,笑起来声音极大,说话从不拐弯抹角,无论何事,喜怒哀乐,都是直来直去。
但是,现在的他却完全不一样了。
自从被大小民弄成了残废之后,卫立康的性格就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平日里,人们很少再见到他的笑容,轻易也不再说话,除了常鹰等极少数亲近的兄弟之外,他甚至都不太愿意和人打交道,终日自己待在一边,阴鸷安忍,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也许,在卫立康的心里,他已经失去了太多。
他不能再容许任何人有丝毫看不起他的感觉,更不能容许别人抢走自己的任何东西,谁都不行。
当年在九镇,他曾经与我齐名,莫名其妙地被大小民兄弟办了之后,一蹶不振,远避他乡,以至于今时今日,他卫立康的风头已经被我胡钦完全盖过,就连后来的贾义、胡玮、刀疤成、麦子等人和他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了。
而险儿突然出现之后呢?
居然也在短短时间冒了起来,成为了团伙里面,除他卫立康之外,另一个一呼百应的角色。这样的现象,对于卫立康来说,也许并不是极大的助力,而是巨大的威胁。
于是,他开始在各方面有意无意地打压险儿。
险儿是个什么人?
典型吃软不吃硬的人。有意见,好好说,那一切好商量;你要是硬来,老子死了也要脱你一层皮。
于是,两人的矛盾越来越激化。
虽然碍于同是九镇弟兄,往日关系又很不错,大家并没有完全撕破脸,但是经过最初一段时间的蜜月期之后,两人的貌合神离,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最终,在卫立康的故意安排之下,险儿来到了汕头。在那里,发生了一件让险儿受到了极大委屈羞辱,也伤透了心的事情,导致险儿终于下定了分道扬镳的决心。
本来,险儿准备去一位在东莞结识的内蒙古朋友那里待一段时间。
临走之前,他给我打了个电话,可是我九镇的号码却关了机。于是,他联系了小二爷。得知我和地儿正在并不太远的厦门之后,他马上决定过来见见我们。
最后,险儿还告诉了我一件事。
虽然卫立康没有给他明说过,但话里话外的意思,以及从和他亲近的常鹰等人口中,险儿认为卫立康的心中,对我有着一股隐隐的恨意。
因为,卫立康觉得,当年一起办小兵儿和大民的时候,并不是只有他们那伙人,我们兄弟都在,是我们双方联手的行动。
可是最后,大小民却只找他报仇,而且最关键是,当大小民动手办他卫立康之前,曾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去三哥的啤酒机场找过我好几次。
所以,在卫立康的心里,他认为这件事情的背后,也和我胡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毕竟,我胡钦才是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唯一一个收获了最大利益的人。
当时,险儿的这个判断并没有引起我太大的重视。
第一,我本来就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卫立康的事情;第二,卫立康已经远去他乡了,就算他对我有意见,我也没必要花费心思去处理这些无关轻重的琐事,既然他自己心胸小,要恨那就恨吧。
看到我这样的态度,险儿当时也没有再多说,这本来就只是他的揣测,而他向来也并不是一个喜欢多讲是非的人。
我们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仇恨就是一颗种子,它会在时间的灌溉之下生根发芽,最后变成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
直到多年之后,当我和险儿、地儿三个人再次回想起这次在厦门的谈话之时,我们才发现,险儿的判断是多么正确。
可惜,当真正明白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为自己的疏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听险儿说完了他所经历的一切,和之后的打算后,我的心里很难受。
从小到大,兄弟六人,一起上学,一起打球,一起结拜,一起混社会,结果其他人都没事,就他一个历尽人情冷暖,东奔西跑,逃亡天涯。
之前在广州,就算再不容易,起码还有几个熟人,多多少少也算是个照应,能知道点他的消息;可是之后,他要去内蒙古,那可是关山万里,鸿雁难飞的天涯啊。
当我和地儿又羞又愧,愁绪万千的时候,险儿却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我们的低沉情绪,他依然平静地抿了一口面前的工夫茶,抬起头看着我们淡淡说道:
“罗佬这个老杂毛,他在哪里啊?而今我们三弟兄又在一起了,老子看他还翻到天上去!”
我和地儿几乎同时抬起头来,呆呆望向了正一脸毫无所谓,昂然与我们对视的险儿。
那一刻,我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所有都是托词,险儿此来绝不只是为了见我和地儿,他是想要替我们消灾。
消那也许万劫不复的一灾。
几个小时后,当夜幕降临,灯火闪烁,我们带着险儿来到了寨上。
险儿看到罗佬那一刻,就像当初的我和地儿一样,他也明显流露出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惊讶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