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两声,是箭射中目标的声音。荏九只觉抱住自己的这个身体莫名的顿了两下,她心头忽生一股不祥的预感,只听不远处有人在喊着:“哎呀!是九爷的男人!”
“糟!误伤啦不成!”
荏九立时分出敌我,从楚狂怀里蹭出头来,连忙往楚狂背后一看,只见两只长羽箭扎在他的背上,荏九骇得脸色一白:“还活着没?”
楚狂摇了摇头,站起身:“冷兵器的力量不足以伤我。”他反手将两只羽箭轻松拔出,扔在地上,“只是战场上你们竟没有一点敌我识别系统,让我很意外,这致使我方才察觉到有人,但判定友军不会攻击,所以才有了这一场虚惊。”
“也就是说……你早发现了人在这里,而且察觉到了是寨子里的人?”
“当然的,对于战场的时刻把握是上一级军官的必备技能。”
荏九侧目看他,忽然认识到,自己先前把这人看轻了不只一点点。
两人说了三两句话的功夫,那边隐藏在树上的人便已经下了来,四个男子看见荏九与楚狂挠了挠脑门:“嘿,九丫头,你们怎么从这边翻上来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奇珍异兽呢。”
荏九看了楚狂一眼:“也算是吧。”没多开玩笑,荏九忙问,“你们怎么在这儿,寨子里怎么样?”
四人互看一眼:“来后山能干嘛,当然是打猎啊,寨子里也和往常一样,没怎样。”
荏九愣住:“没怎样?怎么会……”那混世刘亲自说的调了三百人过来,昨夜行动的话,现在应该上了寨子才对啊……荏九这方正疑惑着,楚狂却十分淡定的点了点头:“应当是三线防守起作用了。”
荏九侧头看他,楚狂暂时先没有搭理她,而是对四人道:“速回山寨带着老弱病残下山避险,考虑到敌方掌握着行政权,所以下山之后尽快离开城镇,沿路记得留下我军特有的信号,以便我们寻找。”
尽管楚狂尽量放慢了语速,但这四人还是听得一头雾水,楚狂默了默,觉得自己大概该修理一下语言翻录器,用他逻辑整理出来的话语,他们根本就听不懂嘛!
荏九抓了抓脑袋:“总之,紧急事态,那混账县令刘疯了,跟上面借了兵要围剿咱们寨子,你们赶快回去告诉大家,让大家拾辍拾辍拿点值钱的都赶快跑,什么事下山再说,别往镇里跑,省得被官府的人搜到了抓住,知道了吗!”
这下四人听得脸色一白,转身就往寨子里跑。
楚狂赞许的看了荏九一眼,认为这个土着将自己的逻辑理解得还不错。
“我们呢?现在干嘛?”荏九问,“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三线防守到底是什么?”
“上次巡视寨子周边环境时,我发现此处应该可以迂回绕到西面榆木林处,敌军现在应该还被困在那方,我们只需绕过去,给对方一定攻击,保证地方在三天之内无法对我方形成有力威胁便可。”
“所以说那个困住他们的到底是什么……”
“声波攻击。”楚狂一边走一边斜了荏九一眼,“此前我与阁下提过,西面榆木林极易被选为攻击方向,但显然阁下没有引起重视。所以,基于联盟准则——不使联盟方处于危险地位,我私自在西面榆木林处装置了声呐武器。以抵御袭击,事实证明,我的决策是正确的,待事情处理完之后,我希望阁下能做一个深刻检讨。”
还真是得理不饶人呐!
“不过……”荏九虽不明白什么叫做声呐武器,但想想应该是比较厉害的东西,于是她提出质疑,“如果我寨子里的人无意闯到了那榆木林里,怎么办?”
楚狂面不改色道:“很遗憾,战争总会有牺牲。”
荏九:“……”
死了活该这话您就直说吧!
见荏九如此表情,楚狂微微扯了一下唇角:“此处乃调节气氛的玩笑。”
荏九斜眼看他,本想讽刺他两句,但见他脸上微展的弧度,荏九看得一呆,不过一瞬楚狂面容又严肃下来,“我已收集了所有山寨中人的面部信息,并传送至声呐武器上,误伤友军的概率为百万分之一,极不可能发生,所以请放心。”
荏九转过头来轻声嘀咕:“笑容少得吝啬,又不是木头人……”
楚狂侧目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嘴刚想说什么,忽闻前方传来一声惨嚎,荏九浑身寒毛一立:“什么声?”
楚狂平静道:“我为声呐武器制定了三步防守策略,第一干扰敌方通讯,不过就目前看来,第一防守似乎没起到作用,第二影响敌方执行力,第三则是对其思维逻辑产生干扰。现在,应该是第三步防守起了作用。”
对思维逻辑产生干扰……这又是什么奇怪的招?
荏九还没在心里想明白,脚步绕过一个小坡,她迎面撞上一个士兵。荏九骇得倒抽一口冷气,慌忙退了两步就要跑,楚狂却将她衣领抓住:“冷静。”
只见那士兵撞上荏九之后,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继续往前走,直到撞上一棵树,他后退两步,又继续往树上撞。荏九眨着眼道:“他疯了吗?”话音未落,地面爬过来一个士兵,他一身甲衣已扑腾得满是灰尘,嘴里还发出“肉虫肉虫,我是肉虫。”的呢喃声。
荏九看得目瞪口呆,往前走了两步,放眼一望,但见此处榆木林里,三百士兵都跟疯了似的或在地上打滚,或找个地方蹲着,或是不停的蹦蹦跳跳。
荏九了悟,原来……所谓的干扰思维逻辑竟是让别人疯掉么……楚狂你……
“你布置了这样的防御手段为什么不早说!”荏九拽了他的衣领大喊,“把我掉在山崖边让我提心吊胆的晃荡很好玩是么!”
楚狂正色:“我说过,万事总要有最坏的打算。我已经预演过山寨被粒子炮瞄准攻击后的结果了。”
所以说……荏九咬牙,捏紧了拳头,那些都是什么玩意啊!
楚狂拉开荏九的手,将她往身后一揽:“在我身后待好。”他一手在耳后轻轻一按,离他很近的荏九听见了那个常常莫名出现的女声,只是现在那声音小了很多,像是在和他耳语一样,只是语调还是那样的死气沉沉。
不一会儿,荏九看见武器上红光一闪,上面发出“嘀嘀”的声音,“目标已全部锁定。”女声僵硬的提醒,楚狂在上面轻轻按下一个按钮,荏九只听“咻”的一声,但见数到红光分射而出,在空中奇异的绕出漂亮的弧度,准确的击打在对方士兵身上。
不过眨眼的时间,三百疯疯癫癫的士兵尽数倒下,榆木林里顿时安静得再无声息。
楚狂收了武器:“走吧,解决了。”
“啊!”
慌乱的尖叫从山寨上面传来。正从榆木林中往上走的荏九一呆,她下意识的看向楚狂:“你还做了什么?”
楚狂眉头微蹙:“非我预料中的事。”说着,他再次拿出了武器,对荏九简短的交待了一句,“跟在我后面。”便疾行向上。
荏九按捺住心里的不安,紧跟在后,然而越往上走荏九所听到的惊慌呼喊声便越是凄厉,而且……越是熟悉。
女人的尖叫中夹杂着男人们的嘶吼声,她甚至清楚的听见土匪乙在高喊:“跑!往西面跑!”荏九终是压不住心里的恐惧感,两步冲到楚狂身前,翻上榆木林遮掩的小坡,一个人迎面撞上荏九,荏九险些没站稳被她撞下山去。
那人一声惊呼,死命的抽打着荏九,荏九看清她的脸,抓住她的手臂忙道:“别打!张婶!你看清楚,是我啊!”
张婶这才停住了手,看见荏九,眼泪一下就留了下来:“小九儿快跑啊!有人杀上山来了,不有分说就杀人,王家男人都被杀了!”
荏九心里大凉。
正说话间,又有许多人从寨子里跑到这里来,但多是女眷,她们有的慌乱的往山下跑,有的拽着荏九要让她与他们一起走。站在她身后的楚狂倏尔开口:“你和她们一起走,这里交给我。”言罢,他径直越过荏九,向寨子里跑去。
荏九看见他动,像是恍然回神一样,挣脱了她们的手:“你们快下山!”
她现在不是寨主的女儿,而是寨主,这种时候,她怎么能丢下还在寨子里的人自己跑掉,那未免也太不像话了一些。
跑进寨子里,不停有人从她身边跑过,有的慌张得根本没看见是她。
跑到寨子中央,荏九一眼便看见了不远处有三名黑衣蒙面的手手提大刀正在与寨子里的男人们打斗,显然,这些土匪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三两招下来便被砍伤了腿,不过占着人多,大家拼了一股狠劲儿,倒愣是没让那三人前进一步。在他们争斗四五步远的距离有一个男人仰面躺在地上,荏九认出他来,那是王家的大叔,她一咬牙,冲上前去,将王家大叔拖到了一边。
手忙脚乱的掐着他的人中:“王大叔!”她喊着,觉得自己手脚都在发麻,“喂……醒醒啊,起来跑路啦!”她跪在地上,用尽全力的掐着,但对方却没有一点反应,停在他鼻子前的手指感觉不到一丝半点的鼻息。
荏九缩回手,把自己的手指死死咬住,不对,她想,一定是因为她太没出息,指尖都发麻了,所以才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明明昨天都还好好的人,今天怎么就会睁不开眼睛了呢。
荏九继续努力,忽觉有个黑影从背后罩住了她,她从那个影子的动作看出,背后的人举着大刀,劈头往她脑袋砍来。血液逆行,荏九脸色白成一片,正当她以为自己要交待在这里之时,只听“咻”的一声,身后那个黑影化作一团雾气,灰飞烟灭。
荏九循声看去,但见楚狂手握奇怪武器,立于另一方,对准正在打斗的那个地方又给了一击,只见红光激射而去,却在快要击打到寨子里的人的时候转了方向,准确的射中那三名黑衣人,连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那三人也瞬间灰飞烟灭。
“所有人员从西面榆木林撤退。我来断后。”楚狂简短命令之后,继续往寨子正门入口出行动,在那一方,还有黑衣人在拿刀砍人。
土匪乙一身是血的走到荏九身边,将她拽了起来:“小九,走!”
“不行!王大叔……”荏九拖着地上的人要将他背上,“得带他一起走!”
土匪乙一把拉开荏九的手:“他死了!”他大声说,“你扛个死人走做什么!”
荏九一呆,土匪乙趁机将荏九抗了就走,荏九在土匪乙的肩头,失神抬头回望自己的山寨,她看见那些房屋被人点上了火烧了起来,地上有打斗之后留下的血迹,大家在各自家门口种的那些小菜已经被踩得不成样子,养的牲畜也早不知跑到了哪里去,这是她的家啊,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荏九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杀他们是官府的人,他们伤了,死了,也不能去报官伸冤,他们甚至还可能被通缉,流亡天下,再也回不了这里,再也没有家。
父母那么保护的寨子,断送在了她的手里。
荏九“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不能让他们连安身之地也没有啊!不能让他们连尸骨也回不了家啊!至少得埋了他们啊!至少得让他们入土为安啊!”她大哭,“我怎么那么没用!我怎么什么都做不到!”
逃了一天一夜,不知已离开支梁镇多远,一行人已疲惫不堪,在此处荒野树林里点火坐下,数十人在一起,竟没有一人开口说话,气氛沉默而压抑。
荏九抱着腿倚树坐着,她躲在黑暗的阴影里,不敢让寨子里的人看着她脸上的沮丧,她现在不能为大家打气,至少不要给大家添堵。
土匪乙在前面拨弄着火堆,他怀了六个月身孕的媳妇儿倚在他旁边,疲惫的睁着红红的眼睛,一夕之间失了家,谁还能安眠。
一旁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众人警戒起来,目光紧张的盯着那方,男人们霎时握住了武器,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是我。”淡然的声音从草丛里面传出,穿着奇怪紧身黑衣的男子缓步自草丛中踏出,火光映在他平静的脸上,“我已将撤退痕迹尽数遮掩,并且确保三天之内不会有任何人追上来。所以大家尽可放心。今晚好好休息,明早再起来赶路也不急。”
他冷静的声音像藏着莫名的力量一般,稍稍安抚了一下那些几乎快紧绷断裂的神经。
荏九自角落里慢慢抬起头,目光跃过许多人,与他相对。楚狂静静的点了点头,以示安抚。
当他整个人从黑暗树林里走出时,大家这才看见,他背上竟还背了两个人,或说……两具尸体。是王家大叔与他的儿子,这两人皆是在与黑衣人打斗的时候被当场砍死的。
楚狂将他们背过来,轻轻放在地上。众人一时有几分呆怔,荏九更是看着地上的尸体傻傻的睁着眼,忘了所有反应。
“啊……”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从人群里站起身来,她踉踉跄跄的走过来,一跟头摔在地上,旁边的人几乎都忘了扶她,她跪行至两具尸体旁边,伸手摸了摸老王的脸,然后抱起她的儿子倏尔嘶声痛哭,一声一声宛如摧心肝的利刃,割碎了一地伤心。
女人们开始呜咽着哭泣起来,男人们转头掩面,或是无声叹息,或是暗暗抹泪。
荏九默默的抱紧膝盖,她还太年少,她从没在一天之内经历过这么多事,王家婶子的哑声痛哭像是把她心挖出来揉碎了一样,让她觉得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咬紧下唇,用力得几乎把自己皮肉咬破。
她什么都做不到……
道这种时候荏九才发现,原来她竟没用得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王家婶子哑声问着,“为什么突然这样!”她泣不成声,“不是一直好好的么?”
大家沉默着,忽然有人悄声道:“他们杀进寨子前说要找天外来人。”
一句淡淡的话,把众人的目光都引到楚狂身上,楚狂不偏不倚的站着,在这种情况下,竟还利落的点了点头:“说得没错,根据各方情报来看,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大家看他的目光一时都有些变了,猜忌、怀疑甚至慢慢带出一点憎恶。
“是你害死了我孩子!”王婶不知哪来的力气,倏地扑上前来一把拽住楚狂的领口,“是你害死了他们!是你害得我们无家可归!”她满脸通红,额上青筋暴起,仿似是亲眼看见了楚狂杀了她的家人。
楚狂没有辩解。
在场的人都知道,王家人不是楚狂杀的,但是他们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开始慢慢变得疏离。就像一道道寒刃,把楚狂与他们之间所有友好联系都切断,让楚狂瞬间变成了一个好似会吃人的怪物。
“抱歉,带给你们这些麻烦,如果你们要我走,我会立即离开,当然,我不建议各位这么做,因为我还有一些于各位有利的意见……”
“啪”一巴掌狠狠打在楚狂脸上,他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像是预料到会挨这一巴掌一样。
王婶有些失了理智的瞪着他:“你偿命!你偿命!”她喊着,再次抓上了楚狂的衣领,挥手便又要打他,楚狂脸颊红了一片,但他却没有反抗,目光冷静得几乎没有情绪的看着王婶:“你泄愤我可以理解,但此举没有意义。”
又是一巴掌要落在楚狂脸上,却倏地停在了距他脸颊两寸处,荏九指关节用力得泛白,她紧紧握住王婶的手,轻轻道:“他没有错。”
看见拦在他身前的荏九,楚狂漆黑瞳孔之中蓦地有几许波动。
荏九静静的看着王婶,好似要望进她的心里:“落在我们山寨不是他选的,留下来也不是他选的,都是我的错。”她声音低哑,“王婶,是我强迫他留下来的,若真要算,错的是我,害死王大叔和王大哥的也是我。”
荏九说着,脸苍白得没有人色。
王婶看着她,手上力道忽而一软,整个人好似突然被抽干力气似的软倒在地,荏九顺势抱住她,让王婶在她肩头凄声哭着:“小九儿啊,这以后,还怎么过……”
这一声问,让荏九颤抖了唇角,眼眶一红,险些哭了出来。
“行了。”一直蹲在火堆旁的土匪乙倏地开口,“事情都这样了,别的别说,先商量着以后怎么办吧。”土匪乙看了楚狂一眼,“要没有这小伙子咱们今天估计就得交待在寨子里了,你们的目光也好歹收收,不管怎么说,他如今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众人再次沉默下来。
土匪甲一直坐在一旁,此时弱弱的开口道:“他刚才不是说有什么意见么,先听听他怎么说。”
大家没有异议,楚狂看了荏九一眼,荏九点了点头,他才开口道:“三点建议,第一,若带了替换衣物,请在明天赶路之前进行替换。确保不让路人看出仓惶于狼狈。第二,从明天开始,大家最好分开行动,人数过多会导致团体行动迟缓,并且极易被发现。第三,大家仔细想想,在稍远点的地方有没有亲戚或者友人可以投靠。”
“是要我们隐姓埋名,背走他乡吗?”有老人急道,“我这一把年纪了!我不能埋骨他乡!”
“很遗憾,如果想要继续平静生活恐怕只有这样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迟疑着开口:“我在平城还有几乎亲戚。”接着又有人道:“我有个发小在西南边……”慢慢的,说的人更多了起来,大家好似都慢慢想到了自己的去处,不是一盘死局,让大家或多或少不那么郁结了些。
“可是,官府会不会再找到我们呢……到时候还连累了收留我们的人……”
有人提出质疑。
楚狂摇头:“不会,今天我断后,解决最后一个士兵之前,通过一些手段获取了敌方相应的资料。因贵山寨数十年未与官府递交人口数目及户籍相应手续,所以官府并不知山寨中有多少人口,更不知你们姓谁名谁,长相如何,只要离开了支梁镇,他们找到你们的可能性极小。这是其一。其二,他们的目标是我,今次上山寨只为灭口,只要你们从今往后不要在提起关于我的任何信息,他们没必要再花费巨大财力物力寻找你们。”
最后的疑虑被打消,大家都开始与家人小声讨论着明天要往哪个方向而去。
荏九望着王婶,轻声问:“王婶,你有地方去吗?”
王婶只回头呆呆望着地上两具尸体,摇了摇头:“我只想去阴曹地府陪着他们爷俩。”
荏九沉默。她不能完全理解王婶的心情,但是她知道,当突然有一天,至亲之人消失的时候那种无力与惶恐,一直撑着自己那片天的顶梁柱毫无防备的塌陷了,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让她无处可躲。
“王家大嫂。”土匪乙适时开口道,“若你不嫌弃,不如跟着咱们夫妇走吧。”他说,“我们想去北方,我媳妇娘家就在那边,路途远,咱们一起走,一路上也算有个照应。
王婶没有答话,荏九咬了咬牙,站起身来:“不能让王大叔和大哥这么躺着,他们是不能跟着走的了,我去后面林子找块地方。”
她从火堆里捡了根燃着的木头,只身往后面漆黑的树林里走去,土匪甲想要跟,但却被楚狂拦住了:“我去就好。”他静静跟在荏九身后,看她随手捡了根趁手的木棍,一边走一边在地上戳着。
楚狂慢慢走到她身边,没有开口打扰,只默默陪着。
荏九像是在全心全意的找着合适的土地,慢慢远离明亮的篝火,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越发清晰的在树林上的天空中闪烁,越走越幽静,直到四周只听得见两踏过枯叶的脚步声,荏九终于停了下来。
“抱歉。”她轻声说着,手里的木棍在地上时轻时重的戳着,“王婶人很好,她今天只是太伤心了,大家也没什么恶意,你别往心里去。”她背对着楚狂,让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无妨,人之常情,可以理解,而且他们说得没错。”楚狂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贵山寨遭此祸端确实是由我而起,你们的情绪是理所当然该承担的。”他微微一顿,有些不自然道,“谢……谢谢阁下先前为我开脱罪名。但此举实在没有必要,那都是我该承受的。”
“开脱?”荏九语调微微往上一扬,倏地发出一声似讽似嘲的轻笑,“那不是帮你开脱,事实本来就是这样的。”
是她留下了楚狂,是她给寨子招来了杀身之祸。
楚狂闻言沉默了半晌,他隐约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一下荏九,但安慰人这种事情向来不是他的强项,在他嘴张张合合的期间荏九忽然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道:“你知道我们这里是怎么看天上的星星的吗?”她说,“老人说星星是逝去的人的魂魄,他们每天都在天上看着自己的后人。”
楚狂斟酌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道:“魂魄之事我不想妄论,不过天上的星星都是由一定元素组成,贵星球肉眼所见的星球上,多半是无机物组成……”
荏九没有理他:“从爹娘去了之后,有段时间我成晚成晚的看星星,心里赌咒发誓的说一定要好好看着寨子,好好守着寨子里的大家。我想他们一定在天上听到了的。”
楚狂又默了一会儿:“事实上,根据贵山寨的葬礼风俗,他们会被分解在土地里,虽然经过星球一定气流循环,组成他们身体的某些分子或许会被送到空中,但绝不会保持有意识状态……”
荏九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自言自语道:“可是我今天一定让他们失望了。”
“不会的。”楚狂说,“他们不会保持有意识状态到现在,所以不可能产生包括‘失望’在内的所有情绪波动。”
荏九终于回头看了楚狂一眼,然而这一眼却看得楚狂呆住了,因为荏九挂了一脸的鼻涕眼泪,在他看来简直……脏极了。荏九裂开嘴,哭声从喉咙里渗出来:“你就不能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听我说一会儿话吗?呜……”她咬着牙,咽下喉头滚出来的哭腔。
楚狂额上冷汗淌下:“抱歉。我只是觉得这些事阁下有必要知晓,以免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过度悲伤。”
“我已经很悲伤了你就不能闭嘴吗!”荏九喊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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