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很快就在方木身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越来越重的寒意也透过衣物沁入方木的体内,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随后,恐惧感也油然而生。
大雪封山。
没有手机信号的村庄。
这就是与世隔绝。
吃早饭的时候,餐桌上多了一个女孩,不用说,这一定是崔寡妇的女儿。
崔寡妇只是简单地说了句“这是我女儿,陆海燕”,就不再说话了。陆海燕的话也不多,一直在闷头扒饭,不时偷偷地从眼角瞟方木一眼。
早餐很丰盛,有鱼有肉,方木却食不甘味。母女二人的沉默让他觉得有些尴尬,没话找话地说了几句,却回应寥寥,最后干脆放弃,专心吃饭。吃过饭,又无事可做。陆海燕放下碗筷就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崔寡妇收拾好碗筷后,又在看《还珠格格》。方木觉得无聊,就搬了把椅子坐在堂屋门口看雪。
漫天的雪幕给人一种视线无限延伸的错觉,似乎所有的事物都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方木看着不断落下的雪花,心情也渐渐低落。
帮老邢脱罪的事至今也没什么进展,而原本看似简单的案情却越来越复杂。城湾宾馆里的女尸下落不明,景旭的证词一下子废掉了郑霖三人,丁树成被害,百鑫浴宫被焚毁……似乎每一处疑点都有一个线索,又统统无法追查下去。陆璐的凭空出现让这一切有了转机,而一切谜团的答案,也许就在这个小山村里。
想到这些,方木略略提起些精神,刚一抬头,却发现陆海燕正站在自己身边,神情寂寥地看着大雪。
她看起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穿着打扮有着农村姑娘特有的乡土气息,身上的衣物虽然时髦,却并不合身。看得出她在不久前刚刚哭过,眼睛周围尚未消肿。
也许是注意到方木正在观察她,陆海燕显得有些不安,似乎随时打算抽身离去。方木不想放过这个攀谈的机会,开口问道:“你叫陆海燕吧?”姑娘低下头,“嗯。”
“多大了?”
“二十三。”
“我比你大,你叫我方哥吧。”
“嗯。”陆海燕抬起头,充满好奇地看着方木,“你是从城里来的?”
“嗯,C市。”
“C市……”陆海燕低声念叨着,似乎是一个很陌生的词汇,“比S市还大吧?”
“是的,去过C市么?”
“没有。”姑娘的神情更加寂寥,“我连S市都没去过。”
“哦?”方木扭头看看堂屋里的液晶电视,“你家的条件并不差啊,怎么会连这么近的城市都没去过?”
陆海燕撇撇嘴,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有钱有什么用?待在这里,跟坐牢似的。”
方木一愣,“坐牢?”
陆海燕笑笑,并不作答,而是开口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哦,我是摄影家协会的,来拍几张照片。”
“这破地方有什么好拍的。”
“当然有,今天的雪景就不错。”方木想了想,“要不,你带我四处走走?”
陆海燕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她让方木在院子里等一会儿,自己去披件衣服。再出来的时候,陆海燕身上多了一件貂皮大衣,同其他的衣物一样,奢华,却并不适合她。也许是方木眼中的诧异被她误解为惊艳,陆海燕最初还有些小小的自得,竭力想让自己看上去富贵典雅,然而越这样做,反而越显得无知俗气。
大雪仍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陆海燕和方木在村子里并肩缓行,所到之处,只留下他们的足迹。已经接近晌午了,村子里依然静悄悄的,如果不是那些房顶飘出的炊烟,几乎让人认为这是一个无人居住的村庄。陆海燕目不斜视地走着,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方木为了展示自己所谓摄影师的身份,不得不时常拍几张照片来充数。
即使在镜头中,方木也意识到了这个村庄的不同寻常。不仅所有的房屋都大致相同,而且在农村很常见的猪圈鸡舍在这里都看不到。从各家门前丢弃的垃圾来看,日常消费品中不乏高档烟酒。
他们靠什么获得如此富裕的生活?
村子很小,方木和陆海燕不到半个小时就走了一遍。站在村口,陆海燕转过身对方木耸耸肩膀。“我说吧,这地方很没意思的。”
方木不这么想,他觉得恰恰相反———陆家村很有意思。
这时,临街的一栋房子开了门,一个头发蓬乱的矮胖女人拎着一只塑料桶踉跄而出,刚走到门口,就把满满一桶脏水泼在街面上。方木连忙拉着陆海燕向后躲,还是被溅到了几滴。
“哎呀呀,对不住对不住。”女人抬头一看,语气立刻变得满不在乎,“是燕子啊,这丫头,走路也不看着点儿。”
陆海燕看着矮胖女人,一脸怨气,而当她看到女人身上穿着跟她一模一样的貂皮大衣时,神情中又多了一丝不屑。
矮胖女人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着方木,嘎嘎地笑起来:“你家姑爷啊,燕子?”
“说什么呢?”陆海燕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人家是城里来的摄影师!”矮胖女人倒不关心方木的身份,凑过来问陆海燕:“燕子,不是今天发东西么?咋还不送来?”
陆海燕没好气地答道:“我哪知道?”
“你去问问大春嘛。”矮胖女人促狭地挤挤眼睛,“你开口,大春肯定听。”
陆海燕的脸色一变,拉起方木就走。
一直走出百余米,陆海燕才放开方木,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在前面走。方木追上去,看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带我到地里看看?”
“哦?”陆海燕似乎在想心事,有些心不在焉,“啥也没种,有啥好看的?”说罢,她就像下了决心似的,在一个路口右转,疾步而去。
方木不明就里,只能快步跟上。
几分钟后,陆海燕径直走进一个大院子,还没走到门口,就大喊“陆大春,陆大春”。
很快,陆大春披着外套,趿拉着鞋奔了出来,看见陆海燕,顿时满面喜色。“燕子……”忽然,他看到了尾随而至的方木,笑容顿时僵在嘴角,“你……你怎么也来了?”
陆海燕走到陆大春面前,劈头就问:“大春,我弟弟……”
“进屋说,进屋说。”陆大春立刻打断了她的话,转头对方木说,“你要打电话是吧?右边第三家就是我爹家,你去那里打电话吧。”说罢,就把陆海燕拽进屋里,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方木四下看看,躲在旁边房子的屋檐下,点燃了一根烟。
第二根烟刚吸完,就看见陆海燕从陆大春家里大步走出,边走边抹眼泪。方木见陆大春没有出来,急忙跟过去。“你怎么了?”
陆海燕没有回答他,几乎是一溜小跑地回了家。
此后的整整一个下午,陆海燕都躲在房间里没有出来。崔寡妇依旧木雕泥塑般坐在堂屋里看《还珠格格》。方木试着问她为什么不看别的节目,崔寡妇答这里根本没有卫星信号,只能看影碟。
“哦?”方木吃惊地扬起眉毛,“这日子岂不是……太单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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