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给我自己找点事情做而已。”
要忙碌起来,要把时间精力全部占用,要像现在似的,累到什么都没空想起。
程焱在纪文浩的帮助下,找了一个还算宽敞的房子住下,程冉在住院,他就每天医院家里两头跑,每天下午都会去做复健,接受按摩和辅助治疗。
每一天的时间都排的很满,他却像是丝毫都感觉不到疲惫似的,日复一日就这么过着。
不知不觉,来到美国已经快三个月。
程焱逐渐就习惯了睁开眼,一出门看到的都是金发碧眼,跟自己肤色截然不同的人那种感觉,也习惯了张开嘴巴说中文,没有一个人听得懂的感觉,也习惯了用英文交流,习惯了吃半生不熟的牛排,习惯了完全陌生的生活环境跟文化。
所以说,时间真是一个伟大的东西,不是么?
他已经很少再想起霍沉渊。
有多少呢?
白天忙碌的时候,复健痛苦至极的时候,以及任何任何,他觉得孤单难熬的时候,他都克制着,克制着自己,不要想起那张熟悉至极的脸。
是很少啊。
不过是每天夜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挥之不去,都是那道身影罢了。
他不愿意承认,他有多想他。
已经快到进行神经手术治疗腿疾的日子,程焱推着轮椅准备去医生办公室问问详细情况,却在听到纪文浩声音的时候停住。
“请您一定要让他站起来。”
“纪,你也是医生,你知道程的状况有多么严重,百分之十五的几率...已经是我加了运气说出来的结果了。”
“只不过你唯一应该值得庆幸的,是哪怕手术失败,对他现在的状况,也不会有丝毫的影响,坏不到哪里去了,不是吗?”
“你们是美国最好的医生团队,怎么能够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来?”纪文浩明显是有些情绪激动,指责的声音也大了一点。
“噢不不不,这不是我们不负责任,事实上,我们的团队已经在现有的情况下,为程的问题,做出最大限度的努力了,剩下的,就只能祈祷上帝了。”
剩下的话程焱就没有再继续听了,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是笑了笑,然后推着轮椅,离开了办公室。
他其实很感激纪文浩。
作为程冉的主治医师,却帮了他们这么多。
至于这双腿治不治得好。
程焱独自一人,去了复健室。
没有护士跟护工在旁边照顾着,很明显,这一系列的动作由他自己一个人坐起来,难度更是加大了无数倍。
于是程焱摔倒,爬起来,又摔倒,又爬起来。
不多时,他就已经大汗淋漓。
他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疲倦。
汗水打湿了头发,模糊了视线,他整个人索性都瘫倒在地上,闭上眼睛,苦笑一声。
不用看,也不用想,他就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究竟有多狼狈,多没用。
霍沉渊。
程焱张了张嘴,无声的,念出了这个名字。
这个他熟悉至极,在心里几乎已经默念过千千万万遍的名字。
他眼眶瞬间通红,鼻梁也酸涩的厉害,他像一只虾子一样,用那样无助的姿势,倒在复健室里,整个人都蜷缩着,微微颤抖着。
霍沉渊。
我好疼。
我可能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好疼。
你在哪儿啊。
你在哪儿啊。
程焱压抑了这么久的情绪,就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他克制不住的情绪失控,他克制不住的浑身颤抖,克制不住的觉得,他需要霍沉渊。
也是在这一刻,他半是绝望半是悲哀的发觉。
从头到尾,哪怕是他漂洋过海,来到了跟霍沉渊距离千万公里的大洋彼岸,哪怕是他近乎苛刻的让自己不要再度响起。
他也从来从来,都没有真正舍得,忘记过那个男人。
程焱情绪崩溃,自然是没有注意到,在这个时候,复健室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来。
皮鞋一步一步走近的声音。
来人似乎是披着一身夜色和风尘仆仆,眉宇之间有看得见的疲倦跟晦暗,可那张脸,却依旧是惊心动魄的好看,风光霁月一般,所有目光,全部都落在程焱的身上。
漆黑,又幽深。
像是包含了浪潮,凝聚了风暴,克制着,压抑着,汹涌如同波涛一般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俯身,抬起手来,将蜷缩在地上的程焱抱起来。
程焱猛地一惊,抬起头来等到看清楚来人的五官轮廓,几乎是像被点了穴似的,静止在原地,只有一颗心,被浇了一杯柠檬汁一般,又是酸涩,又是说不清的痛楚。
可是哪怕是这么这么的难过,程焱心中清楚明了,在看清楚来人的这一瞬间,他所有崩溃痛苦,在半空中纠缠反复的情绪,全部都尘埃落定。
霍沉渊。
男人一身黑色风衣,剪裁得体又硬朗,衬得他身材越发修长好看,肩宽腰细,此刻,他抱着程焱,就像抱着自己这一生中最弥足珍贵,又终于失而复得的宝物一般。
“哪里疼,怎么哭了。”
霍沉渊微微蹙了眉,低下头去看程焱,声音低低沉沉的,像是没有这三个月的分离,像是没有之前那一场车祸的隔阂,像是他们从未离开过似的,自然而然。
程焱喉咙堵得不像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能这样看着霍沉渊。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霍沉渊下颌角弧度实在是好看的不像话,不知道什么缘故,隐约有青色的胡茬,却并不邋遢,轮廓深邃的让人移不开眼。
都说薄唇的人也薄情,可霍沉渊却似乎成了反例。
程焱也不反抗,也不多说什么,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靠在霍沉渊的怀里,他已经很累了,很疲倦了。
之前车祸那些所有汹涌的,仇恨的,难以平息的情绪,在这一刻,似乎全部都消失了,他心里平平静静的,只想闭上眼睛,就这么睡一觉。
霍沉渊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程焱曾经问过是什么,后来霍沉渊回答,是一个香氛世家,送给他的一种限量香水的味道。
全球仅限二十瓶,于是极少有人跟他身上的味道一样。
程焱到现在都还记得,霍沉渊告诉他,那瓶香水的名字,叫做黎明。
黎明啊。
嗅着熟悉至极,熨帖至极的味道,没有丝毫久别重逢激动人心的大场面,也没有互诉衷肠说些思念至极的话,程焱将自己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展现在霍沉渊的面前,而后又沉沉睡去。
恍恍惚惚即将入梦的时候,他突然在想。
或许这三个月以来,所有无悲无喜的空洞,全部都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情。
霍沉渊,仿佛就是他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