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一路扶持着他的孟正,他竟是更加信她。
或者准确些说,他是更加信任原主。
婠婠心中忽然生出些莫可名状的喟叹。看着赵子暄一口接着一口的喝酒,也不知再要不要劝说几句,又要从何处劝起。
深夜的北都黑漆漆的一片,只四面城墙上的灯火遥遥的透过夜色,影影绰绰的并不分明。
天地之间,仿佛就只有这一座宫苑还是明亮着的,像是暗夜流水之上的一盏河灯。
赵子暄向后一仰身,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抱了酒坛,静静的看着漫天的星子闪烁。许久之后,他忽然开口说道:“我要这天下,从不是为了天下。”
婠婠想了想,道:“世间的人,大多都是先为自己的。”
赵子暄喝了会儿酒,问道:“那少数呢?”
婠婠道:“那少数的是有信仰的人,他们做事以信仰为先。那样的人极少极少,少到一辈子也许都见不到一个。”
赵子暄想了片刻,又问道:“阿婠可有信仰?”
婠婠很认真的回答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也算是一种信仰的话,那我有。”
赵子暄笑起来,笑声朗朗的,听来竟有几分悠然之意。
寂静的夏夜,风悠悠的吹,有酒在旁,有人作陪,气氛也合该是悠然的。只是他正处两难之境,难为他还能如此一笑,更难为他还有心情闲聊。
他问婠婠,“进天门之前,阿婠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婠婠一愣。前主过得什么日子,她怎么知道。
抽了抽额角,婠婠说道:“不记得。不过,应该是像风一样,想往哪里吹就往哪里吹,高兴快些就快些,高兴慢些就慢些。喜欢什么就吹着走一阵,不喜欢了再抛下。
只不过,风是没有根的,觉得自在的同时也许会更加觉的漂泊。”
赵子暄听了久久不言,望着星穹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手指无意识的在酒坛上敲击着,一下又一下,那声音在静夜中格外分明。
揪出孟正、查出遁四门阴谋所带来的紧张氛围仿佛被夜风吹散了般。
他既不急,婠婠也就放松了下来。她也不是太监,皇帝都不急,她急什么。
良久的时间过去,赵子暄再次开口,声音缓缓的像是一川溪流,“卫臻从军时,只是为了一口粮。郑川从军是想为他阿娘挣个身份。周冉那老头儿当初考取功名,是为娶妻......阿婠当初进天门是为展笑风。
到今时,有人圆了心愿,有人没有,却一样都离着最初的目的远了。”
婠婠消化了一会儿,问道:“官家可是觉得自己走着走着就背离了初衷?”
赵子暄转过了视线来看着她。
对于思考人生这种事情,婠婠很是头疼。她叹了口气,道:“人总是会把事情弄得复杂。”
她是在感叹,人这种动物吃饱穿暖了就开始搞事情,生出各式各样的欲望来织成一张大网,将自己密密实实的罩进去。
赵子暄却对这句话却另有着一种理解。他没再出声,只是望着穹空出神,偶尔喝上一口酒。
随着一坛酒水缓缓的减少,漆黑穹窿化出了抹深蓝的颜色。星光渐渐的黯淡下去,东天微微的吐露出一线光亮,北都的轮廓隐隐约约的显现出线条。
赵子暄坐起了身,道:“天要亮了。”
婠婠向天际望去,舒展了一下手臂,站起身来。扑面而来的风有了清晨的气息和微凉,她深深了吸了一口复又呼出,道:“是啊,该用朝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