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雨天。
整个东京都被被拢在灰蒙蒙的水色里,若凝神静气,就能感觉这样的天地反而更安静,只余雨声和泥土的清香。
宁安候府的墨玉轩中,琉璃坐在临窗的贵妃塌上,半边身子趴伏于窗框,手中拿着那条红罗面巾,无意识的轻轻甩动。眼睛,却望着檐角处因雨水滴瓦而形成的雨帘。从小她就喜欢看这个,不管心里多么暴躁,也会渐渐沉淀下来。
她在回想那天在皇家别苑马厩中发生的一幕,不禁唇角微翘,凝结出一朵模糊的、说不清是微笑还是冷笑,抑或是冷哼的笑花。
世间事瞬息万变,不管准备得多充分,不管计划得多周密,也总会有意外发生。这个,她明白,也无惧。只是没想到萧九直言不娶她,又有个萧十一突然搅和进来。在拒婚之前,萧九还当众送了她击鞠比赛的采头,算是给她赚足了面子。
由此推论,萧九的心肠不太坏,打巴掌之前,先给了甜枣。而且,给她留了很多余地,但也态度坚决。甚至,他大约之前并没有计划和她挑明态度,或者还希望退亲之事让外人看来像是她不要他,而不是他不要她。这样,她的名声会好得多。他在伤害她,可又在维护她,非常矛盾的情况啊。
可是,她不在乎。心里没有爱,嫁或者不嫁,乃至嫁给谁都没有太大关系。只要在成亲前的两年时间里,她有借口留在东京都,身处贵族中心,并且看起来很受萧九的喜欢就行。
每个人,都应该有对应的身份,才能做对应的事。水石乔给了她一个身份,现在轮到萧九做贡献了。所以,未来晋王妃的头衔她暂时不会放弃。
杀人报仇?不是她的目的,那也太便宜了。她要夺去那些人的一切,就好像他们无耻无情的夺走姐姐的所有。她要让那些人在痛苦和绝望中苟延残喘,让他们出卖灵魂和人性所得到的东西,在眼前灰飞烟灭。
她认为萧九会答应她的要求,因为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萧九暂时不能暴露他的雄心,而她也不能暴露此行的目的。两人保持着假的未婚夫妻关系,对双方都有好处。萧九要是不傻,就不会拒绝。
多好,一拍即和。
而早上萧九的来信,已经证实了她的推测。至于那位临山郡王,不理会就是,他根本不在她的计划之中。若他挡了她路……那就除掉他!她复仇的脚步,神也不能阻挡!
琉璃心有狠决之意,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十指葱白,纤细却圆润,细腻无暇。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想起那双生满冻疮的肮脏小爪子来。
雨天,一切都像渗了水似的,变得浅淡起来,但她的记忆却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
她恍惚记得十年前,霍红莲把她带到霍家大宅,亲手给她洗澡、换衣,清洗她遍布全身的伤口、再上好药。因为她的头发都打了死结,怎么也梳不通,实在没办法,只能剪掉。索性她才六岁,还没到留头的年纪,就穿了男孩的衣裳。
当时她感到非常奇怪,因为当姐姐看清她洗干净的脸,也掉了眼泪,随即就带她去见霍家父母,也就是干爹干娘。
干爹霍江林,年已半百开外,却仍然英雄了得。干娘李氏,四十有六,风韵犹存。
干娘见了她,先是愣怔,之后抱着她就哭。后来她才知道,霍家有个小少爷,是姐姐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却在六岁那年夭折了。而年幼的她,长得和霍少爷竟有九分相似。相反,姐姐随了干爹,是英气的相貌。
大赵西北之地,与鞑靼接壤,赵国因诸皇子争位而内乱之时,鞑靼人正兵强马壮。干爹长年在边界与鞑靼人周旋打仗,因为没有儿子和其他出色的子侄,霍家的其他事务,就是姐姐一手承担,所以宁安郡及其首镇宁安镇的人都称她为当家大小姐。
这位大小姐上阵能冲锋,兵法如神助,鞑靼人怕她,甚于怕她爹,因为她若上阵,鞑靼人无一胜绩。但父亲心疼女儿,尽量让她待在后方。
其实这位巾帼英雄,私底下是极为女性化的,喜欢写札记,喜欢捡各种流浪的小动物,还有孤老、孤儿。姐姐捡她时,并不知道她的长相。她对姐姐的爱,有她自己的原因。但不得不说,这是非常奇妙的缘分。而在姐姐捡回的这么多孩子里,唯有她被认为霍家的干女儿、小女儿。干爹和干娘还说,要在她及笄之时,把她正式列入家谱、族谱。
她好开心啊,不是因为从乞丐一下成为霍家小小姐,而是因为可以名正言顺的叫一声姐姐。
那时,她常常追在姐姐的身后,不停的叫她。姐姐还笑说,“我比你大十八岁,都可以当你娘了呢。”可她就是要叫姐姐。
两世为人,她遗失了那么久,亏欠了那么久。她得还,她得弥补错误,她得紧紧抓住。
可是,终究还是一场空!干爹、干娘、姐姐和她,都没等到那一天。
想到这儿,心头忽然就刺痛起来,疼得琉璃不自禁的抓住胸口的衣服。这时,就见内院的门开了,一个二等丫头急匆匆跑进来,裙角上沾了泥水,头也要被雨丝打得湿了,贴在细腻可爱的面颊上,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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