惚惚,如梦初醒般,喝道:“老乞丐,你耍我呢?你姑奶奶岂非更老的老乞丐?”
掌柜伸出手,摊开,接着道:“先拿钱,有钱才有酒!”
疯叫花“呸”的一声,吐了口浓痰在掌柜手掌上,道:“你才老乞丐!我姑奶奶还不算太老!还能年轻!”
他指向月寒,接着道:“这就是我姑奶奶,酒钱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掌柜正欲发作,顺势看去,疯叫花的姑奶奶竟是月寒。他可不想真吃子如龙一拳。就算说月寒是他姑奶奶,他也会说是他亲姑奶奶。
于是连忙向月寒点头哈腰,赔笑道:“是,是,小的这就给姑奶奶上酒。”
疯叫花已回到座位。
月寒不说话,他就将脚抬上椅子上,将手指穿过破草鞋抠掉脚趾上的死皮,边抠边闻。偶尔皱眉,像是被自己的脚气熏到了。
月寒笑了。不是吃吃的笑,是真的笑了,像雨后的天空。她弯起的嘴角,就像最黑的夜里的新月,只能看见的存在。她的牙就像皎洁的月光,满月的月光,照亮黑暗的月光。
若是在雨天能看见这般的笑脸,那心中定能开出绚日。
在黑夜中也能开绚日。疯叫花心中已开出绚日。他一时竟看呆了,痴痴的眼,手指也停在次小趾和小趾之间。不知不觉间,他也在微笑。
他看着月寒,痴痴道:“真好看。和阿素一样好看。”
他的眼里忽然满含痛苦。他开始咳嗽,像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一样。也许是咳得太难受,他的眼眶中满是泪水。
咳嗽声中夹杂着疯叫花充满痛苦的声音:“酒……酒,我要……喝酒……”
月寒一面轻拍他后背,一面喊:“掌柜的,酒拿来没有!”
“来了,来了。酒来了,我的姑奶奶。”掌柜怀里捧来了四坛酒,全是最好的竹叶青。
酒还没放下,便被疯叫花抢过去一坛,立即咕噜咕噜灌了起来,一面喝,一面咳,酒洒得到处是。
掌柜似是见到瘟神一般,捂着嘴鼻站过月寒一旁道:“姑奶奶,我看你别和这乞丐喝酒了。”
他凑近了月寒的耳旁,轻声道:“看他这样,像是快死的痨病鬼,怕是会传染呀。”
“你这老头才是痨病鬼!”
疯叫花一说话,掌柜就赶紧捂着嘴鼻离得远远的,生怕真的被传染。
疯叫花也不气,反而笑道:“我的味道是不是很好闻?”
掌柜忽然瞪大了眼,甩开捂着嘴鼻的手,嘴里嘟囔着“要死!要死……”冲向后厨。
——他终于想起,那只手刚才被疯叫花吐过一口浓痰哩。
月寒笑得更欢了,像是刚目睹的是一出最最好笑的喜剧。
疯叫花也不咳嗽了。对他来说,酒就是药,喝得越快、越多,咳嗽好的就越快。
四坛已空了两坛,月寒才开始喝第一杯。
“我笑起来真的和阿素一样好看?”
“嗯。”
“阿素笑起来也和姑奶奶一样?”
疯叫花低头不答。他已不能回答。他的眼里满是痛苦,现在他只要一张嘴就忍不住咳嗽,所以他用酒坛堵住了嘴。
月寒也低头,在他喝酒的时候,她就看着酒杯中的自己。
她就算不看他,也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痛苦的人,往往能体会到别人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