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两年有余,朝臣列下八宗罪请求废后。”说罢,便打开奏折,当着众人的面朗朗念着:“八宗罪:之一,擅宠宫闱;之二,迷惑君王;之三,把持六宫;之四,谋害宫嫔;之五,骄横跋扈;之六,滥杀无辜;之七,惑乱朝纲;之八,勾结党羽。”
每听一句,我便由夜鸢的怀中抽离一分,直到范上卿念完,我便含着笑看楚寰。
楚寰也回望着我,眼中隐有悲恸,更多还是释然,也许他早就预料到今日的情景。
“还有第九宗,欺君之罪。”华太后冷笑着将目光投放在夜翎身上,原来我的一念之仁竟也成了一罪,而这个欺君之罪是足以令我掉脑袋的。
而夜鸢,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原来他不信我,他不信我。
“未央你两次让哀家摘了你的凤冠,哀家念旧情,故而手下留情。今日你犯了欺君之罪,这个凤冠已经不属于你了!”她淡笑,抬手,欲取下我的凤冠。
“母妃!”终于,夜鸢开口了,他冷冷盯着华太后,浓烈的怒意与警告让她的手僵在半空中。
肩上的血早已将我的左臂染透,雪白镶金丝贡锦纱袖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红的耀眼,红的娇艳。
“顾念旧情,手下留情?”我犹自轻笑,狠狠盯着眼前的华太后:“堂堂太后,竟买通李御医,张御医,陈御医联合起来谋害龙种,当真可笑!”
华太后的脸上顿时失了血色,却马上恢复:“元谨王后你倒是能演戏,哀家何故要害你的孩子?那也是哀家的孙儿。”
她这句话促使我的笑意更大:“是啊,母妃也知道那是您的孙儿啊?”笑着笑着,我侧首看着伫立在原地深深凝望我的夜鸢:“孩子的枉死,全因我站的太高。你们又哪能容我生下龙种?原来,至始至终都是辕慕雪在威胁着你的皇权。原来,我们的爱情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我一步一步的后退,血一滴一滴沿着我的手臂划入指尖,最后滴在熠熠闪光的地面。每后退一步,夜鸢便离我远一分,而我眼眶中的泪早已弥漫了眼眸,再也看不清那个让我再一次敞开心扉去爱的男人。
两侧的侍卫皆因我漫无目的的后退而纷纷让路,整个御书房的人皆将目光投向我,有悲悯的,鄙夷的,淡漠的,讽刺的,嘲讽的……
从小就知道,当皇后就等于当弃妇。
可自从做了夜鸢的王后,得到他的专宠,我才知道,原来做皇后不一定都是弃妇,至少我不是。
今日,我还是难逃这番命运,终于还是被他抛弃了。
“一直相信,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以为我做的一切,你都会了解,原来,你一点儿也不了解。你不信我,你不信我。”泪水溢满眼眶后,终是滚落,我一扬手,将头顶的凤冠摘下,狠狠摔在地上。
珠翠,朝珠,宝石,一颗颗滚落在地面,刺耳的跳动声来回萦绕在大殿。
而我后退的步伐撞进了紫衣的怀中,一个踉跄的险些摔倒,幸得紫衣紧紧扶住了我。
紫衣的眼中竟也闪着泪,猛然跪了下来,重重的向夜鸢磕了一个头,哽咽道:“王上您是在怀疑娘娘对您的异心?娘娘怎么会?王上您怎么可以?”
“贱婢,这哪有你说话的份!”范上卿上前就是一脚,狠狠踹在紫衣的心窝。
紫衣猛然摔倒在地,一口血便吐了出来,我心惊,想去扶她,却见她坚强的爬了起来。嘴角隐隐带着血迹,泪水倔强的不肯掉落,目光是坚定的。
这是我所认识的紫衣吗?她何时竟从那个胆小怕是的紫衣变得这样坚强?难道是在我身边待的久了,也就变的这样坚强了?原来我的狠辣也会将人改变呢,真是害人不浅……难怪,就连夜鸢都在怀疑我与楚寰对他的江山意图不轨呢。
她重新跪好,仰头凝望着夜鸢,娓娓说:“今日就算是死,有些话奴婢还是不得不说。四年前,奴婢奉娘娘之命给您飞鸽传书:宫人陷害,王妃小产。奴婢一直不知娘娘为何要让奴婢给您写这八个字,难道她不怕殿下因为悲痛而丧失斗志吗?直到那日听闻王爷您横闯位处西山的副将军营,力斩数百人,亲取其副将首级才知道,娘娘的用意是为了激发您的斗志,与其说是娘娘神机妙算,不如说她懂你。没错,娘娘的孩子,并非宫人谋害,而是娘娘她用一碗藏红花将自己的孩子硬生生杀死在腹中。”
突然,整个大殿静谧无声,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外边的风雨伴随着雷鸣划过,阵阵冷风袭来,卷起众人的衣角,拂乱了发丝。
“也许有人会说娘娘她狠毒,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杀,可王上,您知道娘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您。为了您,她独自承受了丧子之痛,为了您,还要甘愿进入冷宫,整整一年。您可知娘娘在冷宫中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多少次连奴婢都看不下去了,可是娘娘的表情仍是那样淡淡的,冷冷的,仿佛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而她做的一切为了什么?是为了您的霸业,为了您的江山!”
“一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换来的竟是您的怀疑。”紫衣说完这些,泪水早已经淌了满脸,那份歇斯底里的声音不断充斥着整个御书房。
我则是静静的听着紫衣细数着我的好,冷笑。
我有紫衣说的那么好吗?我真的为夜鸢做了那么多吗?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夜鸢的目光却早已动容,还有那掩藏不住的哀伤,震惊。
“还有,王上您专宠娘娘,您纵容的给了她至高无上的尊荣,而她也甘愿背负天下人口中的妒后之名。可您给了她权利之后,却要怀疑她?是奸臣挑唆,还是百姓的悠悠之口?”紫衣一语方罢,范上卿大怒,立刻吼道:“来人,将这个贱婢拖出去掌嘴!”
“范上卿,给朕退下。”他一声怒斥。
范上卿一惊,随即卑谦地后退。
沉默许久的华太后终于敛去那一脸怔忡,望了望我,再望望夜翎,最后才说:“王上,元谨王后身为一国之母竟将这个谋逆的夜翎放走,骗说已葬身火海。欺君之罪,当斩。”
“母妃,不要逼儿臣。”夜鸢指节苍白,那目光已如冰雪,渐透寒意。
“鸢儿,你还未清醒吗?要一直受这个妖女蛊惑下去吗?她会毁了你的江山!”华太后激动地喝道。
“就是这个妖女,在朕命悬一线之时为朕挡下一剑。”他的手指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这一剑你就心软了?这丫头铁定是与夜翎做戏骗你的,否则怎会只伤到肩而已。”
突然,满殿的官员与侍卫皆跪地齐声道:“请求王上,诛杀妖后。”
“你们都反了?”夜鸢的目光杀气渐起,“谁敢再说一句,朕便杀了谁。”
华太后竟也跪了下来,“哀家请求王上,诛杀妖后。”
夜鸢连连后退几步,不受她的礼,又是一句:“母妃,不要逼儿臣!”
楚寰便在此时,一个箭步冲上前,揽着我的腰便飞身掠出御书房。所有人一惊,忙起身,追了出去。
我们两一齐隐入那倾盆大雨中,沁凉的雨水侵蚀着我们二人,肩上那不断涌出的血凝聚着雨水被冲下,随水而逝。
而我看到的,竟是在着黑暗漫漫大雨中隐藏着一支军队,领军者是夜鸢的亲弟弟,四王子夜景。竟早就埋伏好了吗,夜鸢你真的要对付我与楚寰吗?
可是,我一介女流要你的江山何用?
失望的看着正对面的夜鸢,突然间,我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了意义。
“太后与王上忌惮的不就是楚寰的兵力吗?何苦对付一个深处宫闱不问朝政的女人。楚寰可以放弃手中的一切权利任您处置,只求王上您放未央一条生路。”楚寰的手紧紧搂着我的腰际,支撑着我逐渐虚弱的身子。另一手持着长剑,戒备的扫向四周,生怕有人偷袭。
“朕,没有说过要你们的命。今日的一切,朕不知情。”夜鸢不顾自己九五之尊的身份,迈步走入雨中,朝我们而来。
“可是你不信我。”像是在对他说,又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这个世上,毕竟只有一个辕羲九。”
“慕雪!”夜鸢的目光中闪露一抹慌张,原来,他也会怕。
楚寰探手将怀中的兵符取出,朝夜鸢丢去:“臣今夜来,本为辞官,未曾想到却会目睹这样残忍的一幕。”
夜鸢并未伸手接过兵符,只是任那十万兵权的兵符掉落在脚边,而他的步伐也停在那儿,不再前进。
“放我们走,从此以后我们不会再踏入北国一步。”楚寰与面前的夜鸢相互对峙,隐约间有一触即发的战火。
“王上,要斩草除根,万万不能放他们走!”夜景伫立在雨中,垂首而坚定的规劝着。
夜鸢冷凛的视线蓦然转向我,我却侧首回避,不愿再说些什么。
累了,在后宫两年,能支撑我斗下去的唯有夜鸢。
突然间他对我的怀疑与不信任,竟让我觉得格外疲倦。
我终于明白,为何后宫这么多女人喜欢明争暗斗,原来一心只为她们心中的那个个爱。而我亦是个平凡的女子,为了爱,也甘愿沉沦在后宫不断的争斗。
现在,支撑我坚持下去的那个人突然间先放弃了,那我又何苦再坚持下去呢?
“好,朕放你们走。”夜鸢突然来的一句话让我一仰头,对上他那平淡无奇的目光,里面很冷,很淡,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终于还是决绝吗?
“鸢儿!”
“王上!”
“王兄!”
众人纷纷惊道,还想说些劝谏之言却被夜鸢猛然打断:“朕说了,放他们走。谁敢忤逆朕,杀无赦!”
·
楚寰一路以轻功带我脱离那个王宫,在大雨中我看着夜鸢离我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夜鸢放了我们,放我们远去。
突然间我才明白,他,已弃我。
担忧了五年,这一刻终于还是发生了,他将我这颗棋子踢开了。
如今他坐拥江山,辕慕雪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他的皇权,今夜的一切都是早早便算计好的,他要废后,要抛弃我。
肩上的伤痛早已麻木,唯独剩下的只是可笑。
辕慕雪选了一个最强的人做复仇的工具,却也被这强者踢开了。我算到了一切,却从没算到自己会爱上这个强者。
也许一对相爱的人,谁爱的多一些,那一方就必定是弱者。我一直以为爱的多的那一方是夜鸢,却再今日才发觉,原来爱的多的那一方是我。
风惊暮,骤雨依旧啸苍天,檐花落,惊雷驰电浪滚翻。
楚寰一路上未停歇半分,带着我飞奔至渡口,可举目望去竟只是苍茫一片,无一个船家。
岸边风浪翻滚,我无神的凝望那苍茫的江面,霎那间天昏地暗。若不是楚寰的手臂紧紧支撑着我,下一刻我便会无力的栽进这江面。
楚寰环着我腰际的手突然失了气力,竟连连后退了两步,没有支撑的我也连连后退,最后竟与他一同跌坐在地。
迷茫间,楚寰的脸色极为苍白,痛苦的表情弥漫了整张脸。
他,怎么了?
他捂着小腹,想要支起身子,可是挣扎数次竟无力起身。脸上那因疼痛而扭曲的脸被大雨覆盖着,可他始终咬着牙不肯呼一次痛。
这个情景,似曾相识呢。
那个夜里,嗜血蛊虫也是这样摧残着我的身心,那份痛好几次让我无力支撑,想要对莫攸然投降。
可是,先投降的人是楚寰,为了我而投降。
“你真傻。”我沙哑着嗓音,颤抖的伸出手抚上他那痛苦的脸,眼眶很酸,很涩。
即使疼成这样,楚寰的眼中依旧是那样冷漠,无一丝温度。
可谁又能知道,那样一颗心硬如铁背负着国仇家恨的男子,为了我背叛了与莫攸然的师徒之约,为了我承受了两年的嗜血蛊虫之痛,为了我将兵权交还夜鸢带我离开。
渐渐的,我的意识迷蒙远去,再也看不清眼前的这个人,终于还是无力的晕倒在冰凉的雨水之中。
辕慕雪,该好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