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了父亲的影子和气息,让他感到十分压抑,从岭南回来后,崔贤逐渐掌握了整个家族,但他心中对父亲始终有一种怨恨,他恨父亲对家族的重视远远超过了他,尤其是前几年他从裴佑口中得知,张焕登位之初就打算将他调回朝中,可就是因为父亲的强烈反对而作罢,他知道这是因为父亲怕他染指家族事务的缘故,却将他丢在岭南那种荒蛮之地近十年之久,父亲的眼中哪里还有一点父子之情。
“老爷,长公子来了。”一名坐在门口的侍妾看见崔曜正快步走来,连忙向崔贤低声道。
“让他进来。”崔贤放下手中书,眼中泛起一丝不快,他下午回府后首先便问妻子今天谈话的情况,得知儿子竟是以为祖父守孝来推脱婚事,这让崔贤十分不悦,甚至有点恼怒,儿子对祖父的感情远远超过了他,祖父死了他要守三年孝,那如果自己死了呢?他又会守几年,估计连一个月也不会守。
虽然崔贤对父亲十分怨恨,但有一点却和他父亲想法一致,那就是崔曜娶房宗偃的女儿为妻,房家一直就是大唐的望族,房宗偃本人就是当朝户部侍郎,已经有消息传出,下个月他就将调升为吏部侍郎,房宗偃是一直就是楚行水的心腹,二年后楚行水退仕,不出意料的话就是由他来就将接替相国之位,这是权力平衡的必然结果,能与房宗偃结为亲家,他崔贤将来接替二叔的相位也有望了。
就在崔贤的沉思中,崔曜走进了父亲的书房,他上前躬身施礼道:“孩儿参见父亲!”
“你坐下吧!”崔贤一脸严肃,他要在儿子面前保持一种做父亲的威严,他见儿子坐下,便开门见山问道:“我听你二娘说,你要为祖父守孝,所以拒绝与房家的婚事,是这样吗?”
“是!”崔曜回答得非常干脆,他不想让父亲对自己的想法产生歧义。
“那你看看这个吧!”崔贤从桌上取出一封信,扔给了儿子,“这是你祖父临终前的遗言,命你返回长安后立即和房敏订亲,三年后正式成婚,如果你想守孝,这三年时间也足够了。”
崔曜打开信,是祖父的字,但平时的苍劲有力已经看不见了,笔画之间断断续续,看得出祖父是颤抖着手写这封信,崔曜鼻子一酸,泪水涌进了眼中。
崔贤见儿子真情流露,他暗暗叹了口气,对儿子的三分厌恶也消失了,等儿子情绪稍稍平静,他才语重心长道:“与房家联姻为父是为了你好,下个月房宗偃就要升为吏部侍郎,手握吏部大权,多少人想做他女婿而不得,可人家就偏偏看中了你,有这样一个岳父,再加上你是进士出身,你的前途将无限光明,你明年就十八岁了,也应该懂得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而且你若娶了小敏,崔家和房家就将结成联盟,在朝中的势力大大增强,所以你的婚姻无论是对你自己还是对家族都是极为有利之事。”
崔曜也从对祖父的哀思中慢慢恢复,父亲的苦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便脱口而出道:“房敏今年只有十三岁,和我年纪相差太大,和二弟正好般配,父亲为何不成全他们?”
“混账!”崔贤狠狠一拍桌子,他差点被儿子的谬论气疯了,他指着崔曜厉声喝道:“你这个不肖之子,你就一心想娶那个妖女,我告诉你,你若胆敢娶她,我就没有你这个儿子。”
这时,崔曜的倔脾气也犯了,他跪了下来,硬着脖子反驳道:“古黛有什么不好,她温柔体贴,对孩儿一往情深,孩儿被大食人抓走,她不远万里孤身一人赶来巴格达救我,在木鹿沙漠,要不是她,孩儿就死在大食人手中,她既有情有义,孩儿又怎能薄情寡义。”
“你这个混账东西!”崔贤见儿子竟然敢跟自己顶嘴,他愤怒得失去了理智,他顺手抄起着上玉笔筒,狠狠向崔曜砸去,‘啪!’地一声脆响,笔筒在崔曜的额头上开了花,裂成碎片,一注鲜血顺着崔曜的额头流下。
崔曜挺直着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他才缓缓地一字一句道:“孩儿不敢隐瞒父亲,就在昨天,皇帝陛下已经将古黛赐婚给孩儿,陛下旨意不可违。”
“什么!”崔贤重重地跌坐在地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听到的,皇上居然插手了,他并不傻,他立刻便明白过来,这是皇上不允许崔、房两家联姻,一种极度的挫折感在他心中弥漫,他呆呆地望着儿子,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他如此陌生,这是自己的儿子吗?自己几时生了这样一个孽障。
他慢慢抬起手,指着门外颤抖着声音道:“你走!你给我滚出崔家,从今天开始,我没有你这个儿子,崔家也没有你这个子孙,滚!”
泪水顺着崔曜的脸颊流了下来,他伏地给父亲叩了一个头,又转身向着祖父的书房方向重重地叩了三个头,他站起身,决然地离开了父亲的书房,离开了崔府。
崔贤惘然无神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儿子的离去他没有什么惋惜,他却想起张焕对崔家宗族搬到长安的大力支持,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似乎犯下了一个大错。
经过漫漫的旅途,当百年难遇的一场雪飘舞在巴格达的上空,崔曜又回到了阔别四个月的巴格达,这一天是大治六年十二月三十日,离大治七年仅仅只差一天。
崔曜最终没有能够挽回父亲的驱逐令,在最后一刻,他的婚姻之事已经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认定他背叛了崔家,令他无话可说,当他踏上漫漫征程,家族的得失在他心中已经变淡了,他心中只有国家的荣辱,他是代表一个东方大国来到遥远的西方,他将在这个国度传播东方的文明,同时,他也要将西方的文明传到大唐,他的心胸变得无限宽广,他在走一条前人从没有走过的道路。
当巴格达圆弧的城墙出现在他的眼中,崔曜回头向他最心爱的姑娘望去,古黛也恰好向他望来,两人对视一笑,眼中都涌起了无限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