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必须告诉我究竟要发生什么事,否则我决不会走。”
裴明远从她明亮的眼睛里读到一种从未见过的坚决,不容他找出任何借口,他暗暗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我们的斥候已经发现有大队回纥骑兵正向这边逼近,恐怕今晚回纥要发生兵变,所以请公主立即离开。”
“你们早已经知道了,是吧!”
“你们只收拾一些随身的物品,其余都不要带了。”裴明远没有回答李素的问话,他转身吩咐两名侍女道:“你们还不快收拾,不要站在那里发愣。”
两名侍女瞥了公主一眼,见她没有表态,便还是没有动,李素呆呆地望着裴明远,自己走了,那所有的风险都将由他来承担了,她忽然明白了裴明远的真正用意,他不肯走的原因就是希望自己能够逃脱此难,忽然间,百般滋味在李素心中涌起,她默默地回头向侍女点了点头,两名侍女立刻转身收拾去了。
“你会死吗?”李素在裴明远即将离开大帐之际忽然问道。
裴明远站住了,他站立了半响,才淡淡道:“我死不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死,这是我的职责,公主殿下!”说完,他直接离开李素的营帐,走到营帐外面,他抬头望着漫天星斗,长长地吐了一口白气,自己真的会死吗?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长安的女儿,那是他唯一的骨肉,今年只有五岁,如果自己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裴莹应该会替自己养大她吧!
‘不!我绝不能死。’裴明远暗暗告诫自己。
这时,李仲羽率领一队五百人的骑兵队快速驶来,队伍中有公主的马车,他见帐门口只有裴明远一人,便大喊道:“裴使君,公主殿下收拾好了吗?”
“我收拾好了。”帐帘一挑,李素从大帐里走了出来,她已穿上一件白色皮裘,高高的帽领遮住了她的脸,几名侍女拿着十几只包裹跟在她后面,士兵立即将车门打开,李素也没有和裴明远说什么,她直接钻进了马车,侍女也跟了进去,士兵将车门关上,李仲羽向裴明远一抱拳道:“请裴使君保重,我们先走一步。”
“李将军也一路当心。”
马车缓缓启动了,在轰然的马蹄声中向东而去,这时车帘忽然拉开了,露出了李素俏丽的脸庞,她呆呆地望着裴明远,慢慢举起手,向他轻轻挥动,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依恋。
裴明远笑了,他抱拳向她拱拱手,低声道:“公主,我们一定能平安回到大唐。”
马车越来越远,渐渐地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之中,裴明远一颗心终于落下,他回头向迎婚的主帐望去,注视着那座映照在火光中的巨大穹顶,不知道那里今晚会发生着什么事。
忠贞可汗此刻就呆在主帐之中,原定今晚的盛宴也被他临时取消了,他的心情着实不好,一个人呆在大帐里喝着闷酒,他并不愚笨,他能体会到公主对他的冷淡,如果再早一个月,他不会在意这种冷淡,或许会把它当做公主不愿北嫁的小女人心思,但现在公主这种冷淡却刺痛了他的自尊,她说的那些话,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让他感到的却是大唐的傲慢,大唐在碎叶击败了大食人,称雄于西域,当然会看不起他的示好,忠贞可汗的拳头渐渐捏紧,将一只金杯捏成一团,难道回纥就永远是大唐的附庸吗?
“可汗,国师求见。”门口一名士兵禀报道。
“让他进来。” 忠贞可汗将手中捏瘪的金杯随手扔在一旁,拎起酒壶直接向嘴里猛灌了几大口。
“可汗似乎心情不好啊!”苏尔曼已经走进了营帐,他不露声色地瞥了一眼大唐公主的送的礼物,仍然堆放在那里,那壶酒也没有被动过,离忠贞可汗的座位仅五尺远,他满脸笑容地坐下,关切地问道:“可汗即将大婚应该高兴才对,怎么心情变得这般糟糕,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那个公主实在是傲慢,我真受不了她。” 忠贞可汗酒喝多了,舌头开始有些打卷,他红着眼瞥了苏尔曼一眼,“来!你也喝一杯。”他向手边找了一圈,酒杯却没有了,他正要叫人去拿,苏尔曼却伸手将旁边那只金盘端了过来,笑道:“不用了,这里就有。”
他取过两只杯子,将金盘随手放在一旁,又拎过忠贞可汗的酒壶倒了两杯酒,他端起酒杯笑道“不管她再怎么傲慢,但她总归是可汗的女人,等进了可汗的后宫,到那时可汗再关上门好好收拾她也不迟。”
忠贞可汗将手中酒一口喝掉,叹口气道:“一个女人我是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可我担心大唐将越来越强势,回纥只能躲在其羽翼之下,百年后,说不定回纥就会被它吞并,我是为这个而烦恼。”
“可汗的担心也是有道理,其实不止是可汗,老可汗在世时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制定了西进的国策,远离大唐,但当时葛逻禄人却成了绊脚石,现在葛逻禄人已经消失,可唐军又占领了伊丽河流域,从他们修伊丽城来看,唐军显然是打算与回纥争夺夷播海,既然如此,可汗为何不和大食联手呢?”
苏尔曼一边说,一边拎起了金盘上的瓷壶给忠贞可汗倒了一杯酒,这一瞬间,他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难以发现冷意,却笑着继续道:“不知可汗有没有想到,只要吐火罗还在大食人手中,唐军就不敢全面西进,所以我敢断言,大唐与大食在几年后必然还有一战,可汗难道不想一想自己在这场战役中该扮个什么样的角色吗?”
这时,忠贞可汗已经端起了酒杯,听了苏尔曼的话,酒杯却又停在半空中,他迟疑着问道:“你是说我与大食联手吗?”
苏尔曼点了点头,他也端起了酒杯,“不错,大食人需要一个能在东方钳制大唐的盟友,吐蕃显然不符合条件,那只有我们回纥了,这样一来,夷播海、伊丽河流域甚至碎叶,大食都会交给回纥,然后我们再联手图安西和北庭,到那时‘天可汗’的称号应该是归可汗您才对。”
‘天可汗!’忠贞可汗喃喃地念了两遍,猛地将手中酒一饮而尽,杯子重重向桌上一顿,咬牙道:“不错,这次本来我们是有机会,就怪该死的黠戛斯人,开春我首先就要剿灭他们,把黠戛斯人杀得一个不留。”
“好了,我就不打搅可汗休息了。”苏尔曼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帐门口,他又停下来回头瞥了忠贞可汗一眼,发作的时间应该到了。
忽然,忠贞可汗脸色大变,他猛地掐住脖子,直瞪瞪地盯着苏尔曼,手颤抖着指住他,他已经从苏尔曼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冷笑,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但这时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可汗,你怎么了。”苏尔曼冲了过来,他抱着忠贞可汗大声叫喊,“来人,快来人!”
从大帐外面抢进来几十名侍卫,早埋伏在附近的颉干迦斯也带人冲进来,他见可汗已经不行了,猛地拔刀指着苏尔曼大吼,“你说,倒地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苏尔曼举着手紧张地答道:“可汗在喝酒,就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他眼一扫,忽然指着酒壶喊道:“就是这个酒壶,可汗喝了它里面的酒就倒下了。”
颉干迦斯一把将酒壶拎起,看了看道:“这是大唐公主献给可汗的酒,怎么会有毒?”
“来人!”他回头大吼一声,“牵一条狗来。”
片刻,一名侍卫牵来一条狗,颉干迦斯摁住它的头,将酒灌进它的口中,很快狗挣扎了几下,便气绝身亡。
“该死的大唐人,竟敢害我家可汗。” 颉干迦斯狠狠将酒壶摔在地上,“马上去调兵,把大唐人全部给我抓起来。”
这时整个营地已经沸腾起来,无数士兵拿刀向公主驻营这边冲来,就在裴明远刚刚听到异动冲出帐之时,数十匹战马疾奔而来,药罗葛灵在马上招手大喊,“你们快逃,回纥发生了内乱,颉干迦斯派人杀你们来了,你们快向东面逃,我会派人保护你们离境!”
裴明远早有准备,他立即翻身上马,向药罗葛灵高声道:“我们也得到消息,有近八万回纥大军正向翰耳朵八里开来,这一定是颉干迦斯要夺可汗之位了。”
喊罢,他纵马向东疾驰而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药罗葛灵愣了半天也没有说话,他忽然狠狠地抽了一鞭战马,向东北方向狂奔而去。
大治五年十二月,在回纥迎接大唐公主的当晚,回纥忠贞可汗突然暴毙而亡,苏尔曼和颉干迦斯将可汗之死栽赃给了大唐公主,激起了回纥军方与粟特人的强烈愤怒,他们纷纷要求追杀大唐公主和使者,药罗葛灵见事态危急,亲率本族人保护大唐公主一行逃离了回纥,随即回纥军方、粟特人、摩尼教一致拥立颉干迦斯为新可汗,命名为圣武可汗,就在颉干迦斯即位的当天,他正式宣布废除与大唐的联姻,同时宣布回纥视大唐为敌,废除与大唐签订的一切友好条约,他本人则迎娶忠贞可汗遗留下来的大食公主为可敦,并派人去巴格达与大食正式结盟,翰耳朵八里的剧变意味着回纥正式投靠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