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迟到的朝觐
长安,入冬的第三场大雪已经下了一夜,空中寒冷刺骨的雪花被疾风吹成长长的细线,街上铺满了雪,就仿佛铺上一层冰冷、柔软的地毯,它被车碾、被人踩,弄成了褐色的泥浆。
在西市内,虽然道路泥泞,但这阻挡不了旺盛的人气,临近新年,西市的生意异常火爆,大街两边稍微干一点的边缘地挤满了扛着大包小包的路人,男男女女、川流不息,来自店铺里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在道路中间,数千辆满载货物的马车排成长龙,正缓慢地行驶,中间夹杂着从遥远西域而来的骆驼队。
在道路的左侧则是漕河,河水已经结冰,将近千艘空敞的百石粮船冻结在河中,待明年春天解冻后,这些大船又将驶向南方,将南方的稻米运至长安。
经过三年的发展,长安也有了不小的变化,但这种变化并不是体现在城池外表的变化,长安城依旧雄浑大气,承载着悠久的历史,但凝重的历史中却又焕发出了勃勃生机,一向被视为大唐物价风向标的米价已经跌到每斗四十五文,虽然不能喝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时的每斗十文相比,但相对普通民众的购买力,这已经是相当低廉了,一个普通的脚夫,一个月能挣四贯铜钱或者四十枚大治银币,这样他一个月便可以买九石米,足以养活全家人,而且这个脚夫若还能有辆属于自己的马车,仅在西市里运货,那他每月就能挣到十贯钱,日子就宽裕得多了。
西市的米行内,数百家米店一字排开,气势壮观,这里的人气也是最旺,现在是十二月中旬,离新年还有半个月,各大粮店都在十月米价最便宜时都备足了货,只等每年新年到来前的米价上涨,这是每年的行情,也是商人们的黄金季节。
在西市最大的百川粮店内人头涌动,近百名各坊的小店主们正忙碌着进货,在米店发货的后门,一百多辆运货马车已经排成长龙,百川粮店的粮价比别的店每斗便宜三到五文,但它不做零星生意,最少也要十石米一卖,靠大规模的进出来赚钱,每年要进出十几万石米,因为米价稍微便宜,长安有数百家小店、酒楼都是它的固定客户,它的米价变化也由此成为长安米价的风向标。
这时,从米店的大门走进来十几个人,确切说是十几个体格彪悍的护卫簇拥着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只见此人皮肤微黑,目光沉静而亲切,颌下留有长须,他身着一袭白色锦袍,脚蹬鹿皮靴,头戴黑纱帽,腰中束一条金丝绢带,这是很寻常的大唐文人的打扮,但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雍容气度。
他身后的几十名卫士,个个身材魁梧、目光锐利,他们腰挎横刀,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一种凛烈的杀气,几十人一进屋,店堂里立刻变得安静下来。
百川粮店的大掌柜姓秦,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他已经执掌本店二十余年,什么场面都见识过,他只瞥了一眼便知道来人是个朝廷官员,而且品阶还不会小,他连忙笑眯眯地迎上来道:“欢迎客官光临敝店,我姓秦,是本店掌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我是来看看米价。”男子微微笑道,他的语速很慢,慢得和店里忙碌的节奏完全不符,但他一开口,气势便完全控制了场面,又让人不得不随他的节奏来回答。
这时,门外又进来几人,当先一人五十余岁,气势威严,秦掌柜见了他吓了一大跳,此人去年曾经来粮店视察,正是当今相国韩滉。
韩滉进屋便向那年轻男子恭敬地说了几句,年轻男子点了点头,指了指秦掌柜,示意自己也正在询问。
写到这里,想必大多数读者都已猜到他是谁了,没错,他正是大唐皇帝陛下张焕,他今天是和几个相国一起来西市现场考察米价的变动情况。
他已经即位了整整三个年头,大唐的江山被他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经过三年的励精图治,大唐的国力渐渐开始恢复,一些重大国策也开始显示出了影响力,比如现在的米价下降就是因为种粮带逐渐南移的的结果,江淮地区和蜀中都能实现一年两熟,三年内,南方的粮田增加了两百万顷,当然,这并不是开荒得来,而是许多因安史之乱被搁荒的良田又重新开垦了,而南方河流纵横、水量充足,亩产均能达到五六百斤,这就使得粮食产量大大增加,而北方主要种植桑麻,而从去年开始,又在中原地区的军田中试行棉花种植,虽然普及棉布尚须时日,但大街上已经有不少人穿起了保暖性更好的棉袍,比如他眼前这个粮店的秦掌柜,他身上穿的就是一件厚实的白棉袍。
秦掌柜腿直发抖,他已经猜到眼前这个客官是谁了,除了当今天子,谁还有资格坦然接受第一权相的恭敬。
“我来问你,和一个月前相比,米价上涨了多少?”或许张焕已经感受到了秦掌柜的害怕,他尽量将语气放缓,脸上带着一种柔和的笑容。
秦掌柜惧意稍去,心中又变得激动起来,对面和他说话的可是大唐皇帝陛下,他连忙躬身答道:“回客官的话,一个月前小店最好的湖州米是三百三十文一石,现在价格略涨,今天就需要三百九十文才能买到一石,按照正常的行价,再过两天,我估计要涨到四百二十文一石,而且我是大宗价,外面的零卖价肯定会突破五十文每斗。”
“那你认为会突破六十文吗?”这才是张焕关心的问题,今天廷议的重点就是这几天米价上扬,常平署是否应上市官米以平抑米价,韩滉认为应及时出手平抑米价,但楚行水却认为粮食充足,暂时不用推出官米,双方的焦点就集中在米价是否会突破六十文这个承受极限,众人争论不下,便由张焕提议,大家来西市实地考察。
“不会!”秦掌柜给了张焕一个肯定的答复,“关键是看米的储量是否充足,若本身缺粮,象前些年那样,抢米风潮一起,莫说六十文,突破三百文都很正常,而现在粮食充足,民众也没有刻意储粮的冲动,各家粮铺竞争激烈,按照我的经验,最多五十五文,次一点的淮北米,可能连五十文都不一定卖得到,而且新年一过,米价铁定又会跌到五十文以下。”
说到这,秦掌柜长长地叹了口气,“米贱伤农啊!”
张焕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对这句看似哲理的话作出什么评论,确切说这个秦掌柜是因卖米利润变薄才发此感慨,前些年,卖米是暴利行当,粮商操纵米价可以得到十倍的利润,因此西市才有数百家米店之多,而现在卖一斗米仅两成的利,难怪粮商怨声载道。
‘米贱伤农’,这句话听似有道理,在两税法下农民缴纳钱充税,米贱则钱贵,农民的负担好像是大大增加了,但这恰恰就是两税法的精髓所在,米贱钱贵,农民就必须发展副业赚钱,种桑麻、养猪畜,或是让子女进织坊、进矿山,这样又使工商业能得到足够的劳力,大唐的不养懒人,要想活得好一点,就必须多流汗、多生娃。
“多谢秦掌柜了。”张焕拱拱手,便在侍卫的簇拥下转身离去,秦掌柜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感到一阵后怕,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是否多嘴了?
离开西市,张焕便直接回了大明宫,接见回纥使臣的时间要到了,粮食等民生问题就丢给相国们去解决,他要考虑的是关系国家安危的大事。
回纥使臣本应三年前就该来长安觐见大唐新帝,可他们却沉默了整整三年,直到今天才迟迟到来,张焕也清楚,回纥使臣的到来也是其国内政治斗争的结果,回纥的国内势力可分为四派,一是传统贵族,以经营畜牧业为主,主要指仆固、浑、同罗、阿布思等族,这些部族长期受大唐恩惠,对唐怀有好感,属于亲唐派,曾经在回纥国内占据了很大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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