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用强制的手段来推行纸币,也正如陛下所言,发明新的技术来防止假纸币,臣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担心将来,一旦陛下开了这个先例,那以后又如何控制它?”
原本让张延赏来出面打擂台,结果竟被韩滉逼得赤膊上阵,丢了面子的张焕心中极为恼火,在韩滉的步步紧逼下,他几次要发火都强忍住了,他摆了摆手,极为不耐烦地道:“朕难道不知发行纸币的风险吗?朕大量储积金银是做什么,不就是准备用金银储备来做担保吗?如果发行纸币不行,那飞票为何又能用起来?”
张焕的声音一步步提高了,他最后逼视着韩滉道:“韩相国,朕登基已经一个月了,对相国们的意见朕都是充分尊重,可你既然知道发行纸币是朕的想法,那你为什么就不能尊重朕一次呢?”
韩滉脖子一硬,亦毫不退让道:“臣反对印制纸钞是为天下百姓着想,这和尊重陛下与否没有关系,陛下或许能考虑用金银作担保,但千百年后陛下的子孙们若没有金银而滥发纸币,以致纸币泛滥、贻害无穷,陛下能为今天开这个先河负责任吗?”
“你莫非是说朕发纸币的想法是不负责任吗?”张焕森然地盯着韩滉,眼中闪过了一道杀机。
“是!臣就是这个意思。”韩滉毫不畏惧地昂着头,铁骨铮铮。
紫宸殿中一片寂静,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众人都注视着张焕,唯恐他一拍御案,就此杀了韩滉,张焕的眼神也急剧变化,一时难以下台,这时,礼部尚书卢杞却阴阴地冷笑一声道:“韩尚书,你以千百年后未知的事情来反对陛下也就罢了,但你却不守君臣之礼,悍然以下犯上,你眼里还有陛下吗?”
‘刷!’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卢杞的身上,惊讶、不解、轻蔑、愤怒,卢杞在此时落井下石,抽掉了皇上的台阶,分明是要置韩滉于死地。
韩滉慢慢摘掉了头上的乌纱帽和腰间的紫金鱼袋,缓缓道:“陛下,发行纸币一事恕臣不能答应,若陛下一意孤行,臣请辞相国,任陛下处置。”
坐在下首的崔寓也站了起来,他同样摘下了乌纱帽和紫金鱼袋,昂声道:“即使中书省和陛下通过了发行纸币,臣的门下省也一样驳回,臣也请辞门下侍郎,回乡种田。”
这时,张焕已经慢慢冷静下来,韩滉的强硬也终于让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上有些急于求成了,他瞥了卢杞一眼,便微微叹了一口气对韩滉道:“这件事或许是朕有失考虑,朕向你致歉,还有崔侍郎,朕也不同意你的请辞,请收回吧!”
“陛下!”韩滉无比激动的跪了下来,他想说什么,却又万语千言不知该怎么表达,半晌,他才哽咽道:“ 陛下之恩,臣铭刻于心。”
“韩爱卿不必客气,你是为国事坚持,朕岂会真的怪罪于你。”
张焕意兴萧瑟地摆了摆手,准备要结束廷议了,忽然,大殿的后面有人道:“陛下,臣有一个两全的方案!”
大殿里所有人的眼睛都向后看去,只见最后的末位上站起一人,却是新任的土地田亩监令裴明远,他在出席这次廷议的朝臣中资历最浅,故只能坐在最后,他慢慢走到前面,向张焕深施一礼,“陛下,臣建议用银币来替代陛下纸币方案。”
他刚说完,旁边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韩滉暗暗叹了一口气,但还是感激地对他笑了笑道:“明远可能不知,我大唐白银的储量和产量都实在有限,数量不足,难以流通成为钱币。”
但张焕的眼睛却亮了起来,他猛地想起裴明远对他说过的一件事,连忙道:“众爱卿先不要急着下结论,听明远说下去。”
裴明远微微一笑,便对众人道:“我从大食返回时,听碎叶都督曹汉臣说过一件事,数年前葛逻禄人曾经在碎叶以南紧靠葱岭的乌浒河流域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银矿带,但葛逻禄人却不会开采炼矿,而且不仅是在乌浒河流域,在碎叶河附近也有不少银矿和金矿,曹都督已开始命数万大食战俘在碎叶附近小规模开采银矿,臣路过碎叶时曹都督已经炼制了三十万两银,只是路途遥远,运到长安不便。”
裴明远的话在大殿里激起了极大的反响,大唐内地金银不足,但并不等于别的地方就没有,尤其是葱岭以西自古就盛产黄金,大殿里仅仅寥寥十几人,但议论声却杂乱成一片,尤其是盐铁监令杨炎格外激动,如果钱币问题能解决,那他税制改革的第一步就能推行下去,不等他出列表示支持,更加性急的韩滉却已经抢先一步对张焕施礼道:“陛下,臣请少府监立即派人赴碎叶勘察矿藏。”
“臣反对!”卢杞尖细的声音犹如一盆冷水,将整个大殿内的热切一下子扑灭了,大殿里陡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卢爱卿为何要反对此事?”张焕面无表情地问道,刚才卢杞对韩滉落井下石的一幕让张焕有点警惕起来,自己的几个重臣之间原来也藏有很深的矛盾。
“臣并不是反对金银同列钱币,臣是反对取西域之银,不仅是路途遥远,将西域之银运到中原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而且我大唐在葱岭以西仅碎叶一块飞地,其余土地还实际控制在大食人手中,开发碎叶和乌浒河之银,又该如何应对大食可能的拦截?一旦冲突事起,必然给大食开战的理由,现在我大唐刚刚由乱入治,正是该韬光养晦之时,与大食的战争又岂是我们能承受得起?”
“卢尚书为何要这般没有骨气。”
一直保持沉默的裴佑走了出来,他轻蔑地瞥了一眼卢杞道:“昔太宗皇帝即位,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太宗皇帝尚能北战突厥、西取安西,使我大唐再无边患之忧,现我大唐虽是由乱入治,但也不能闻噎废食,不思进取,葱岭以西历来都是我大唐的领土,我们怎能以韬光养晦为借口,眼睁睁地看大食彻底占领葱岭以西,况且金银乃是一国的战略物资,事关我大唐强盛,为此,我们更不能守着金山银山而无买米之钱。”
说罢,裴佑转身向张焕奏道:“陛下,臣等认为此事事关重大,应提升为整个大唐的战略高度,碎叶的地位也要提高,同时要加派重兵驻防。”
张焕点了点头,“裴爱卿所言深合朕意,大食并不会因我们韬光养晦就放过我们,该打的仗,我们就得迎头而上。”
他见卢杞还有反对之意,便一摆手止住了他,这一次,张焕用不容商量的语气断然道:“此事事关重大,不仅要遇到葱岭以西的领土归属问题,还有驻军、劳工、开采、冶炼、运输等等一系列大事都会涉及,必须要全盘考虑,需要一位德高望重,且能力出众的人来全权协调此事。”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张破天的身上,他沉声命道:“刑部张尚书。”
张破天万万没想到皇上会看中自己,他心中一阵发慌,连忙站起来道:“臣在!”
“朕就命你全权负责协调此事,如果此事能成功,朕就答应各位爱卿,彻底放弃纸币的方案。”
张破天深感肩上责任重大,他毅然躬身答道:“臣决不辜负陛下的重托!”
廷议结束了,众人各自散去,张焕也回到了御书房,他坐在御案前,出神地注视着案上一枚黄澄澄的开元通宝金币,这枚金币是天宝初年铸造,这一枚金币可抵一贯铜钱,只因黄金稀少没有大规模铸造流通,如果西域的银矿真能得到大量开采,那么同样的一枚银币就能价值一百文钱,这样一来,制约大唐各项改革的瓶颈也就霍然贯通,原本二十年才能达到的目标,或许五年、十年就能完成。
张焕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他的头枕着手慢慢躺下,出神地望着屋顶,今天的廷议本是讨论纸币发行,却没想到竟得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放弃纸币而采用金银为币,而且不仅仅是改用金银那么简单,取碎叶和乌浒河之银也就意味着暂停的安西战略又将重新启动。
张焕慢慢闭上了眼睛,他仿佛又回到了战火纷飞的安西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