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清玄没有说话,他只是觉得可笑,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可以真正亘古长存的。一百一十七年的时间,对于凡人来说也许很漫长,但对于修真者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难道你可以说有哪个修真者是亘古长存的吗?
西泽并不知道顾清玄内心的想法,他只是依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了下去:“帝国成为宇宙中最强大的国家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也许实在是太久了一点,大约从五十年前开始,也就是您的祖父那一辈,神殿开始着手进行对皇室的控制。”
会继承皇位的,控制;不能继承皇位的,封印,要么成为神殿的奴隶,要么成为彻头彻尾的废物,神殿从不会给你第三条路可走。
银河帝国能够从宇宙的无数国家中脱颖而出,成长为强悍无匹的帝国,是无数代国人前赴后继铺就的光荣血路。银河帝国的皇室一贯身先士卒,在这条可歌可泣的光荣血路之上,倒下过无数皇室成员的尸骨。
敌人的尸骨铸就了他们的铁血,同胞的鲜血凝就了他们的骄傲,这样铁血与骄傲的帝国皇室,如何能够心甘情愿地被他人所控制?
为了摆脱这种控制,这一任的银河帝国皇帝陛下才会在自己儿子出生不久就命令暗谍将孩子带出皇宫,带得离银河帝国远远的,带到神殿的触手数十年才有可能会扫过一次的角落。本来在顾清玄离开之后,银河帝国就会发起对神殿的反抗,纵使身死国灭,也在所不惜!
“只不过顾桐前辈她出发不久,行踪就已然败露……神殿很快就派了人。帝国当时派出的一个小队的人,在不到数天的时间里就几乎全部都失去了联络,剩下的不过十天或十数天后也同样失去消息,顾桐前辈是坚持得最久的一个,大约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但最后,她也还是和其他人一样失去了音讯。”
“她失去音讯前给帝国发去的最后一个消息,就是银辉两个字。”
——所以西泽才会被指派到银辉共和国来,所以银河帝国至今依然和神殿相安无事。
没有人知道帝国的继承人是不是已经沦入神殿的掌控……投鼠忌器,如此而已。
“……其实她已经完成了最后的一个任务。”顾清玄低声说,西泽直起身,向着银辉首都星的方向行了个礼,方才放下手,道:“是的,她完成了。”
当年从银河帝国到达银辉共和国的这一段路走得有多么艰辛曲折,到今天早已经不为他人所知,顾桐的死因倒是并不难以猜测,看顾清玄身上残存的封印痕迹就知道,她最终也还是在神殿的来人面前暴露了行踪。
但是既然已经暴露了行踪,她又是怎么做到让神殿只是封印顾清玄而不是杀死的?她又是怎么将顾清玄带到顾家,对着自己的哥哥说出了那些所谓情妇的谎话?这些事情随着顾桐的死,已经彻底成为了无人知晓的秘密。
“神殿的人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顾清玄沉吟了片刻,忽然问西泽:“看起来像是全身笼罩在朦胧的雾气里,完全看不清面容的那种吗?”
“你见过神殿的人?!”西泽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他急急站起身,从房间里翻出一堆各种各样的仪器来,一边把它们统统打开,一边头也不抬地对顾清玄说:“他们有没有触碰过你的什么部位,或者带你去了某个地方,或者给了你一个什么东西……呃,殿下?”
他差一点点就忘记了顾清玄现在的身份。
“不,他们不是来找我的。”
顾清玄示意西泽安心,让他暂时先放下手里的那堆东西:“他们是来银辉学院——我上学的地方——带走一个人的。”
“什么人?”西泽立刻警惕了起来,顾清玄想了想,将自己认为最可能的一点说了出来:“一个光凭想象力就成功领悟出修炼功法的人。”
一个本身资质奇差,但是悟性高到可怕的人。
“……这样吗,神殿其实一直很热衷于搜罗这种人。”西泽微微松了口气,他将手里的东西重新关上,一一放回原处:“当年他们也曾经来找过我,说要给我一个机会脱胎换骨,彻底脱离凡尘俗世……我还以为他们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邪教呢。”
顾清玄轻轻笑了,赞同道:“他们是有点像。”
西泽也笑了,但这笑容很快就隐没了下去。他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对顾清玄说:“殿下,我们还是先检查一下吧,神殿的人会出现在银辉共和国里,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消息。”
顾清玄一挑眉:“随你。”
在西泽忙着给顾清玄进行检查的时候,银河帝国首都上那座肃穆庄严的皇宫内,银河帝国的现任皇帝亚历山大·托瑞尔·奥尔丁顿正在自己的书房里办公。
这是一年之中最普通不过的一天了,城堡外攀爬的常青藤尚带着青翠,提早到来的严冬又使薄薄的叶子结上了霜,亚历山大陛下就坐在这些叶子的前方,他的手边放着一沓沓的纸质文件,文件旁放着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浓茶。
但他并没有在批阅这些文件,也并没有喝茶,而是挺直身子坐在硬木椅中,凝视着窗外的漫天灯火。
他眼前的这座城市叫做圣洛里斯,这里是银河帝国的首都星,也是整个银河系里最繁华、最富庶、也最壮观的城市——或许,是整个宇宙中的。
在四百年前,奥尔丁顿家族的先祖在这里为自己加冕为王,而后一路披坚执锐,几乎踏遍了半个宇宙。他们给予自己的追随者财富与荣耀,而赐予自己的敌人以鲜血与死亡,三百年间他们征伐的脚步从未停止:也许曾经放缓,但绝不会停顿。
直到神殿出现。
从他的父亲那一代开始,反抗神殿的种子就已经埋藏在他们的心中。烈马从不会俯首于他人的鞍辔,奥尔丁顿也决不会听从任何人的摆布,即使对方是神殿又如何?奥尔丁顿家族的怒火从不会消弭,他们只是压抑,直到适当的那一天爆发出来,将自己的敌人烧得粉身碎骨。
一直到书房外的走廊里响起轻轻的脚步声,皇帝陛下才将自己的目光从窗户前移开,他注视着书房门,当房门上的把手发出一声轻轻的“吱呀”声时,他便立刻站起身,微笑着迎向房门外:在门外,他的妻子,帝国皇后奥利维亚·法兰多·奥尔丁顿正站在走廊里,她赤着脚,穿着睡衣,漂亮的黑色眼睛里含着泪水。
“天呐,亲爱的,你怎么了……”
皇帝关切地迎上去,他握住自己妻子的手,惊愕地发觉她的手比冰块还要冷。
“关上门,亚历山大。”她低声说,皇帝陛下毫不犹豫地将门关上,然后他将自己放在书房中的厚厚的兽毛披风拿起来,紧紧地裹住了自己的妻子,又将那杯热茶放在了她的手中。
“怎么了?薇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想替她将兽毛披风掖紧,她却伸出手来,将一张小小的纸条塞进了皇帝陛下的手中。
纸条皱巴巴的,边缘处被微微的汗水浸湿,奥利维亚直视着自己丈夫的眼睛,对他说:“看看。”
几乎是命令的语气,在嫁给他这二十年来,她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的丈夫说话。
皇帝陛下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他疑惑地翻开纸条,只看了一眼之后,便立刻失态地站了起来!
“……这……这是真的吗?西泽他这么快就……”
不可置信与浓浓的狂喜同时袭上心头,皇帝陛下握紧手中的纸条,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掌心正在出汗,他猛地回过头去,想要和自己的妻子分享这份喜悦,可抬起眼却看见了奥利维亚冷冰冰的目光。
“你骗我。”她压低了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悲哀的颤音,这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极了受伤的母狮:“你一直在骗我!亚历山大·奥尔丁顿!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儿子死了!我一直以为!”
她漂亮的脸孔上满是怒火,这怒火让她看上去美艳得不可逼视,但也让她的丈夫下意识地放缓了声音:“……我没有骗你,薇娅,我真的也一直以为他死了……”
“你也和我一样以为他在出生的当夜就已经死了吗?!”
奥利维亚愤怒地说,她依然记得将自己的声音放低,但已经十分接近于咆哮了:“我的丈夫!我的爱人!我最信任和最心爱的人!居然欺骗了我整整十七年,十七年!亚历山大!你眼睁睁地看着我哭泣,难过,以泪洗面,但你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
“……奥利维亚……”他的丈夫虚弱地说,他用手捂住脸,半晌,才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我想把一切都安排好……”
只是他搞砸了,彻彻底底地砸了。让他的妻子绝望一次就已经够糟糕的了,难道还要让她绝望第二次吗?
“那你这次最好也安排好一切。”奥利维亚深呼吸了几次,让冰凉的空气充满自己的肺,好冷却她因为愤怒、悲哀和欢喜交织而发热发烫的头脑。她站起身,紧紧裹住身上的兽毛披风:“亚历山大陛下,希望你已经完全安排好了你的那个养子,我说过很多次,他是一头野狼,如果他知道我们的儿子将要回来,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撕成碎片的。”
“如果他敢,我会亲手把他撕成碎片。”亚历山大·奥尔丁顿轻轻地道。
奥利维亚点点头,她转过身,将一口未动的热茶搁在桌上,披着拖曳到地的毛皮斗篷一步步远去了,走了几步后,她忽然回过头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对自己的丈夫说:“你的机密总管金自明需要被警告了,我从他的身边经过,他就叫住我,对我说有个消息我应该知道一下……而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本来应该是你。”
“是的,我会把他换掉的……对不起,奥利维亚。”
奥利维亚闭上眼。她没有再回头,径直冲到了走廊中,步履匆匆。
“看,我尊敬的父亲说要把我撕成碎片呢。”
在这座威严肃穆的城堡另一端,帝国现任太子尼古拉斯·奥尔丁顿语气轻柔地说,一下一下地把玩着手里小巧玲珑的窃听器,皇帝陛下的声音正在那只器皿里缓慢地播放着。
尼古拉斯生着一张精致的面容,黑发黑眼,看上去真的与顾清玄有几分相似,但他喝醉了酒的时候决不会有那个眉心的纹章,因为他压根就不是奥尔丁顿家族的一员,从任何方面来讲都不是。
奥利维亚说得对,他只是一头披着人皮的野狼。
他的面前站着一名侍女,大约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样貌柔弱而美丽,是太子殿下平日里会喜欢的类型,但她今天是误闯,当她走进房间准备给太子殿下送上咖啡和点心时,谁也不曾料到,她居然会听到这样一些不该听到的东西。
侍女微微地颤抖着,她的面色苍白,眼中蓄满泪水,手里的托盘也跟着身体一起发着抖,碗碟碰撞发出叮叮的脆响声。明明已经害怕到了极点,但她却不敢下跪,只是抖着声音低声道:“饶恕我……殿下……饶恕我……”
“先把你手里的饼干放下。”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桌面。侍女的腿已经发软,她抖着手臂将托盘搁在桌上时,满满的香醇咖啡已经溅了出来,其中一些溅在杯子的把手上,这让本来打算喝点咖啡的尼古拉斯啧了一声,侍女面露恐惧,却压根不敢逃跑,也不敢反抗。
“转过身。”尼古拉斯懒洋洋地命令,他从托盘里拿起一块小甜饼吃了一口,侍女低低地抽噎着,顺从地转过身去,面对着贴满缠枝蔷薇纹样墙纸的墙壁。
紧接着传来“嗡”地一声,一根尖锐的金属长矛直射而出,从侍女的心脏部位透体穿过,将她狠狠地钉在了墙面上。
“真是的,太甜了。”英俊的太子殿下皱起了眉,他随手将半块甜饼丢进咖啡杯里,然后便朗声对外间叫道:“来人!过来把这里清理一下!”
当他快步走过房门时,侍女尚未冷却的身体还在微微地抽搐着,看起来就像是她还在发抖,这让尼古拉斯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他“砰”地关上门,颤巍巍的金属长矛连带着上面的侍女都跟着一起颤抖了一下,粘稠的鲜血糊在满墙的缠枝蔷薇上,仿佛是无数碎落的蔷薇花瓣。
尼古拉斯·奥尔丁顿,是银河帝国皇室的现任太子,也是皇帝陛下亲自命名的养子。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银河帝国皇帝夫妇自孤儿院中领养而来的,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那间所谓的孤儿院,根本就是神殿所开。
——尼古拉斯·奥尔丁顿来自神殿,是神殿中人得知银河帝国皇帝皇后不幸失去独子后,“赐予”他们的礼物。
你不想被控制?你不想当奴隶?那,我们就干脆把你取而代之。
尼古拉斯成长的这十七年里,亚历山大皇帝陛下几乎无时无刻地不在防备着他。他对他围追堵截,几乎不让他有任何一点接触权力的机会,就是担心他有一天将会尾大不掉,成为银河帝国的那一张催命符。
老实来说,他做得不错,亚历山大一直是一个很有魄力的帝王,聪明,果敢,而且富有智慧。但是可惜的是,他面对的是完全不能以人力来对抗的对手。
尼古拉斯大踏步地走过走廊,凡是看到他的侍从大臣无不纷纷退避,所有人在他的面前都恭敬地垂下头,好像他们真的打心底里尊敬着他似的——尼古拉斯讽刺一笑:是真心还是假意,谁在乎?只要他的背后有着神殿,那他在这个世俗人间,就可以所向无敌!
不过是银河帝国而已,神殿历史上摧毁的类似的国家,又何止一座两座?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里,挥退所有的侍从,关上门,从自己贴身携带的金属戒指里,拿出了一只小小的白玉牌来。
那只白玉牌材质极好,温润透亮,但使它珍贵的却是上面如走龙蛇的刻印。这只玉牌来自神殿,与神殿出品的其他东西那样,它有着某种古老又充满优越的功能。
尼古拉斯握紧它,他集中自己的精力,直到玉牌发出莹亮的淡青色光芒为止。
他紧张地看着它,过了大约两刻钟,玉牌里终于传来了另一个令他耳熟的声音:“尼古拉斯?是你吗?这次找神殿是为了什么?”
即使是尼古拉斯这样出身神殿的人,在面对神殿时也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但此刻紧迫的情景已经令他完全忘记了恐惧。他跪下来,对着玉牌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才道:“尊敬的使者,我怀着惶恐的心情向您报告,银河帝国的真正继承人并未死亡,而且即将回归,在他回归之前,银河帝国的现任皇帝打算将我置于死地。”
“这样吗?”玉牌的另一端静默了一刻,然后那名使者轻蔑地道:“这种事情就令你惶恐了吗?你放心,那位陛下不会有置你于死地的机会,那名早就失踪的继承人,也一样会永远失踪下去。”
“准备好你的加冕仪式吧。”
玉牌对面的人说,然后就干脆利落地停止了通话。
尼古拉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站起来,英俊的面容上无法抑制地露出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