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的黏在巫王身边,他接过腰刀,抚着刀鞘上的暗纹,似是问了些什么,巫王立刻耐心的给他讲解了起来。
他们对面,还立着数名手捧托盘的内侍,托盘里,无一例外都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有良弓,有宝刀,有利剑,不一而足。想来,都是供文时候挑选的。
九辰收回视线,暗自撇了撇嘴,笃定这位王兄不再需要任何人送的兵器,便拎着那包袱出殿去了。
这样其乐融融的场合,自己实在不宜打扰。
他在殿外找了块空地,把包袱里的兵器往地上一扔,便靠着廊柱闭目养神,等巫王出来,尽快解决自己的麻烦事。
等了一刻,并不见殿里有动静,反而有司膳房的内侍次第捧了早膳进去。
九辰只能继续默默的等。
又过了半个时辰,巫王终于带着两名贴身内侍,从玉珪殿走了出来。九辰呼了口气,刚要迈步跟过去,一个娇柔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臣妾拜见王上。”
却是吴妃携了宫人过来,请巫王去欣赏她新编的舞蹈。
巫王看起来心情不错,欣然应下,便拥了吴妃朝她所居的蒹葭宫去了。
九辰垂头丧气的拎起包袱,捡了处离蒹葭宫最近的僻静地,继续靠着一棵树闭目养神。
玉珪殿,文时候巫子玉一身崭新紫袍,携着巫王新赠的金刀,悠悠然步出殿外,问左右宫人:“方才,世子殿下来过?”
宫人低首应是。
巫子玉心情大好,眯起眼睛,对天感叹:“他来的可真是时候!连苍天,都如此开眼!”
说时,他狡黠的眸间,流转着异样的光彩。
一个时辰后,蒹葭宫内,依旧丝竹环绕,歌舞声声。
九辰困倦至极,不知不觉间,竟靠着树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已是午后,巫王早就不在蒹葭宫了。
今日当真是倒霉透顶!都是孟梁出的馊主意!
九辰在心里将孟梁剁了千万遍,把装着兵器的包袱顺道扔到了沉思殿内,一咬牙,索性直接到垂文殿去等巫王。
巫王日暮时方归,一眼视见坐在殿外石阶上的少年,微微拧眉:“你不在府里补抄文章,来这里做什么?”
九辰本在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发呆,乍闻此言,腾地起身,垂目跟在巫王身后,道:“儿臣已经补抄完了。”
巫王颜色稍缓,负手问:“入宫究竟为了何事?”
九辰张了张嘴,瞥见巫王冰冷无温的侧脸,话在喉间,忽然有些说不出来。
巫王不耐烦道:“吞吞吐吐,孤何时教过你这样的规矩!”
九辰心一横,暗道此刻自己怎么如此胆小无用,便咬牙默默跪落,盯着地面,尽量理直气壮的道:“儿臣有些——”
他刚开口,外面,忽然慌慌张张奔进来一个内侍,急声禀道:“王上,不好了,湘妃娘娘旧疾发作,快不行了。”
“胡说!”巫王大怒,一脚踢开那内侍,喝道:“怎么回事?什么叫「不行了」?”
那内侍捂着肚子跪起来,眼中泛着泪花:“王上去瞧瞧就知道了。”
“立刻将杏林馆的医官都传到栖霞宫!”
巫王扬声下完命令,抬步便走,走了两步,忽然发现九辰还跪在那儿,便回过身,拧眉问:“你刚才说何事?”
九辰抬起头,不自在的牵了牵嘴角,道:“没什么重要的事。”
巫王未作多想,便疾步离去。
九辰默默站起来,目送那抹青色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忽然有些释然的呼了口气。
看巫王反应,并不知道那截枯枝的存在,也并不知晓鸣冤鼓的内情。难道,碧城背后的势力,另有他人?
得此结果,他再无心理负担,也不必再担心被自己的君父瞧不起,至于病,只要咬咬牙,应该能挺过去的。只是,怎么阻止孟梁撞墙,倒是件棘手的事。
想到这里,九辰无端又有些烦闷,他并不想立刻回府听孟梁的聒噪,便在王宫漫无目的的转悠。
走了许久,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宫人往来穿梭的身影也都不见了。九辰抬头一看,一座荒冷的宫殿矗立在不远处,却是西苑。
七岁那年,他第一次走进这里,误打误撞遇到了素未谋面的兄长,也好像为人生找到了第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目标。
公子子彦被放出西苑后,西苑守卫撤去大半,进出也容易许多。
入威虎军之前,九辰虽然很想再见一次子彦,却不敢再去芷芜苑擅自打扰他的清宁。他也知道,子彦是不会出宫去世子府找他的。
思及此处,九辰莫名有些失落,鬼使神差的就走进了西苑,一直走到思戾殿前。
阶前荒草如初,殿内那盏似乎永远不会熄灭的烛火,却再不会亮起来了。
九辰随意坐在冰冷的石阶上,仰首,开始默默数着夜空闪烁的星子。
“殿下闷闷不乐,是有烦心事么?”
他从不同方向、将仅有的三十一颗星星反复数了许多遍时,一个温润声音,忽然响起。
九辰依旧一动不动的望着夜空,亮似星辰的眼睛,却渐渐热了,浮起一层淡淡雾气。
许久,他才敢将视线渐渐移下来,去看白衣如雪、独立苑中的子彦。
子彦冲静的双眸,撞上石阶上那少年的灼灼目光,立刻泛起一丝温暖笑意。
“不知,臣这个兄长,是否能为殿下分忧?”
子彦缓步行来,在九辰旁边,撩衣而坐。
兄长……
九辰默默的盯着子彦看了会儿,确信没有听错,才眉毛一扬,挑起嘴角道:“当然能。别人入威虎军,都能收到礼物,我却没有。你能不能送我一套兵器?”
子彦一怔,笑道:“当然可以。”
“好,我要南市铁铺现打的,很贵的,你别反悔。”
“不反悔。”
“明日一早,我在南市口等你。你带好钱,不许失约。”
“好。”
一口气说完,九辰忽然垂下了眼睛。
一滴冰凉的液体,直直坠入石阶,很快没了踪迹。
九辰迅速掩饰好,揉了揉眼睛,抬头,发现子彦正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嘴角,晕着极轻极轻温暖的笑意。
九辰有些尴尬,忙转移话题,问:“你想喝酒吗?”
子彦含笑点头,等他说下去。
九辰立刻拽起子彦,黑眸灼亮,炫耀似的道:“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子彦由他拉着,避开宫人,一路飞奔,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了王宫南侧区的一座十分僻静古朴宫殿前。
这座大殿紧邻藏书阁,以山水格局为框架,拾级而上,形成台地景观,足有三丈高。台侧,另起宫阙,厚重巍峨,上书“兰台”二字。
平日,太祝令常于兰台观天象、卜吉凶,史官则于殿中修史著书,替巫王草拟各种诏令。
他们皆喜清静,便将守卫远远赶到藏书阁那边,因而,九辰和子彦不费吹灰之力便避开了这里的守卫,迅速攀上兰台。
兰台正中,放置着一座日晷,用以计时。子午方向,可见一物似轨,正是用来度量日影长短的石圭。圭面刻有双股水道,水道南端有注水池,呈方形;北端有泄水池,呈长条形,东、西两面凿有泄水孔。
此刻,冷月当空,星明似雪,月光与星光落入两侧水池中,恰倒映成一副众星拱月图,湛湛铺陈于水面之上,鬼斧神工、浑然天生。
子彦立在池边,垂目一看,水如明镜,滟滟流波,顿生拥明月入怀之感。
九辰却轻车熟路的潜入了殿内,不多时,竟是抱了两大坛酒,从窗户翻了出来。
“刁龙大夫嗜酒如命,父王赏了他许多好酒,他都藏在这兰台之中。”九辰一边扔了坛给子彦,一边解释道。
子彦拎起那坛酒,打开封盖一闻,酒气清香甘烈,醇厚绵长,至少是三十年陈酿。
“听说刁龙大夫是个暴脾气,你偷了他的酒,他怎会善罢甘休?”
九辰枕臂躺在水池边上,随意把玩着酒坛子,黑眸闪过一丝慧黠:“他是个老糊涂,向来不记得自己有多少酒。况且,五年前,他还输了我一盘棋,我正要找他讨酒呢。”
说罢,他抓起酒坛,咕咚咕咚的灌了两大口酒。
子彦索性挨着九辰,坐在他旁边的空地上,微微扬头,抿了一小口,细品慢尝这酒中滋味。
九辰见状撇嘴:“这样喝,也太不尽兴。”
子彦只是一笑:“依殿下看,怎样才算尽兴?”
“自然是「纵马长歌,醉梦山河」。”九辰掂了掂手中酒坛,扬眉道:“这点酒,只够润喉而已。”
“还有,今夜,你不许再称我为「殿下」。”
九辰满意的发表完自己的意见,继续咕咚咕咚的灌起酒来。
子彦没有回答,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替旁边的少年将颊上散落的几缕黑发拨到耳后。
脸上痒痒的不适感顿时消失,九辰偏过头,一动不动的看着子彦,忽问:“明日,你是不是又要去见西陵韶华?”
子彦一怔,却目色如常,点了点头。
“等打完兵器,我和你一起去。说不准,他们和父王一样,要验你的血脉。”
“好。”
许久,那白衣少年浅笑应下。
子彦冲静的眸间微起波澜,他感受着舌尖甘烈泛苦的滋味,缓缓仰首,望着空中那轮皎皎凉月,思绪翻飞。
这一夜,兰台之上,一黑一白两个少年,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坐一卧,喝光了手里的一坛烈酒,直至月上中天。
他们都没看到,一袭青衣,隐在殿檐之上,袖中长剑如泓,始终注视着他们。
两人酒尽时,那青衣人的目光,最终却是落在了那容色如雪如玉的白衣少年身上。
他认真而专注的扫过那白衣少年身上的每一寸地方,从五官到身量,从背影到侧颜,似在寻找什么,神色紧张而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