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那曹管家死狗一样趴在地上,身上素色细棉的裤子都渗了血,看起来十分狼狈可怜。他在张家虽说是个奴才,却也风光不少年了,头一遭叫个年少的女子打成这样,不禁又羞又恼,疼得咬牙。
听见姜采青在里头一发话,曹管家眼前一黑,忙强撑着往前爬了几步,扒着偏厅门槛,本来兴许是想服软求饶的吧,一抬头正好看见裴三端坐上首,当下恶向胆边生,竟拼着一点力气,咬牙切齿地喊道:
“三爷,三爷明鉴啊!这姜氏……这姜氏就是个贱人毒妇!官人和大娘子一死,她便虐待旧仆,铲除异心,一心地独霸张家!这贱人宠信长兴那些个小厮,毫不避讳地养汉子……她这是见奴才这样的旧仆碍眼,故意想除掉奴才,求三爷给小的做主啊!”
姜采青听得眉梢一跳,飞快地瞥了裴三一眼,却见裴三端坐那儿,眸光低垂,竟没什么反应。
“三爷,三爷……您可给张家做主啊,奴才在张家一向忠心耿耿,您给奴才做主啊!”
裴三终于放下茶盏,不耐地开口道,“传我的话,这奴才刁恶欺主,方才那三十板子,是青娘子赏的,再去打上三十板子,算是爷代替张家旧主赏他的吧。”他说着扬声对门口唤道:“裴平,你去看着。”
叫做裴平的,便是裴三那个背长剑的长随。裴平应了一声,随即就有人拖起曹管家出去了。姜采青看了看裴三,见他神色淡漠,一下子也不知该说什么,那曹管家的话,也不知裴三会不会疑心,又不好非得解释一句“我没养汉子”,好在裴三的态度却分明是站在她这边的,想了想便只说道:“多谢三爷了!”
“不必谢我。你可知你错了什么?”裴三.反问道,见姜采青神情微愕,便缓声吐出一句:“除恶不尽,妇人之仁。”
“我……”姜采青窒了窒,心里不禁有些恼,什么叫妇人之仁?
“不论曹管家,还是前头那绿绨,你倒是乡愿的留他一命,哪天你若落到他手里,他可会好心留你一命?除恶不尽便是养恶,那恶还是养来给你自己的。”裴三的口气听起来温雅平淡,像是谈论无关小事一般,说出的话语却压根不是那么温雅了。
当初张官人丧期里,竟有人觉着裴三温润公子,有礼谦和,当他是个好说话的,殊不知这厮就是个表里不一的阴狠奸吝。
“他是张家家奴,有身契的,我只当丢到庄子上去,家仆私逃是大罪,量他也不敢怎的。”姜采青弱弱地辩解。到底受了二十几年的现代文明教育,现代面对大奸大恶的劫匪歹徒,还有人四处呼吁废止死刑呢,要人命这样的事……她轻易哪下得了手啊?刚刚还被骂作毒妇的,这裴三.反倒嫌她圣母了?
在这古代,要一个人的命似乎太容易,尤其一个家生子的奴才,跟跨院那拉车的马也没什么区别,生杀权利都在主子手上,可哪怕是个私产奴仆,在她眼里也是活生生的人命,那心理上总有障碍的。
“家仆贪墨欺主也是有罪的。”裴三略带着些嘲讽道,“他怎的照样贪墨欺主?你方才可见他有半点悔过?张家这家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如今既然掌家,便该知道行事决断,恩威并重,才能守得住这万贯家业,姑息仁善半点也没有助益的。”
姜采青垂下眼帘不语。她心中隐隐觉得,裴三赏的那三十板子,那曹管家今儿只怕是……
他们两个在这儿坐着说话,魏妈妈和花罗侍立一旁,魏妈妈望了一眼外头,那裴平果然是跟着三爷的人,裴三赏的那三十板子,便从开始就听不到杀猪似的叫声。
周姨娘这会子听到了动静,得了信便带着几个姨娘匆匆赶来,却正好看见裴三端坐厅上,正跟姜采青说话,她们这样的身份,不经通传却也不敢随意进去,便只好立在偏厅外候着,眼见厅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十分恭谨,偏厅里竟像是有些紧张气氛,又听说曹管家被青娘子和三爷轮番打了板子,便越发惊疑小心了。
菊姨娘觑着周姨娘的脸色,见她脸色沉沉,双眉不自觉地微皱,心底便嗤笑一声。
偏厅门外立着的两个庄头更是大气也不敢出,悄声商量着往后办事可千万安分些,像那曹管家,原先每每见面,比他们这些个外头的庄头、铺子掌柜可要跩上三分的,如今他自己落得这样下场就罢了,生死难说,只怕还要连累家人。要知道他们虽是家奴,可作为张家管事素来优厚,日子过得比一般百姓人家好多了,若是不能尽心本分做事,反倒葬送了衣食安康的好日子。
姜采青也留意听了外头,竟没有刚才打板子的叫唤声音,她心里思忖着,是堵了嘴的,还是已经打昏过去了?耳边忽然听到裴三问了一句:“我记得你出身濮州农家的吧?”
“三爷记的没错,正是。”姜采青忙答道。心说裴三忽然问这个做什么?若要仔细追问下去,她自己都说不清哪个村镇、家人居处,可不要露馅了。
“你这看账算账的能耐,是跟谁学的?”
“回三爷……是跟……”姜采青不禁心头一跳,裴三可不比后院的姨娘好忽悠,她心念飞快地转动,心中斟酌,只好硬着头皮答道:“也没特意跟谁学,我打小识数就好,跟村人、邻居学着算些小账,村人也有读书的,我喜欢跟着认字,便也勉强认得几个字,当不得多大用处,叫三爷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