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敢再看他,已是满面绯红,默然见礼便退下一边,立于一棵树下。高澄又看一眼侯和,侯和此时心里又怕又恨,他再愚也知道刚才发自他口中的议论是不该让高澄听到的。传议大将军的私事,这比起当日在蒲津关的营中私自鞭笞将佐可能更遭高澄忌恨。
“武卫将军刚才一口一个大将军,论及长短振振有辞。子惠当面请教,将军怎么反倒闭口不言了?”高澄的语气里似乎是一点薄嗔浅怒都没有,甚至是相当客气,不像上一次发怒鞭打他时那么任性、狂躁的样子。可不知为什么,侯和反倒因为他这样客气的态度而难测他心意深浅,自己心里更是怕得厉害。
“臣信口失言,大将军恕罪。”侯和在这一点上根本不像他的父亲濮阳公侯景那么善言辞。此时情急之下便只想到要告罪,毫无辩才,亦无计谋,死死坐实了私下议论的罪名。
就连侧立一边的月光此时见到:侯和对她与对高澄完全是一倨一恭;没见到高澄口中论及其人时,和见到高澄本人时,态度更是判若两人,不免令她齿冷,就更觉得此人令人厌恶。
偏偏自己又是被这样的人抓住了把柄,心里更是懊恼不已。懊恼的同时心中更失落高澄从出现在到现在,好像根本就没注意到她这个人。可既便这样在心里的失落,她也不敢再表露出来的,心里所有的挣扎、灼痛只有自己知道。
“将军言重了。”高澄慢慢踱到侯和面前,语调拖得又慢又长,面上似笑非笑,让人完全不清楚他是何种心思。“人亦有言,进退维谷,将军好自为之。”说着他居然伸手来抚侯和的肩臂,想表示亲近之意。
真如美人一般素手如玉,并无任何利器,不知怎么侯和却惊得一躲,如同躲利刃一般。他还在想着高澄这话里的意思,总觉得这是高澄的警示之意。前些日子因为大将军惩贪治贿,连他的父亲濮阳郡公侯景都被下狱,可见大将军手段如霹雳,并不留情面。这样的警告,已经算是相当客气了。侯和越想越怕,刚才不想走,现在真恨不得能插翅而飞。
“大将军说的是,吾必定句句记在心间。”侯和略有敷衍地道。只盼高澄能快放他走。
“真能句句记在心间?”高澄袖手略俯身低头侧了面颊,仔细瞧躬身垂首,已经汗落如雨的侯和,似乎怕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想与他直面相对。他又问得那么认真,好像真的很在乎这个问题似的。
月光看侯和被他戏弄于股掌间,真觉这位大将军实在是坏透了。又想到他几回戏弄自己,看不出有一点真心,就更心灰意冷了。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这么放不下。
“臣一定牢记。”侯和赶紧回道。他已经是汗出如浆,浑身颤栗。
高澄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
月光更觉心冷。连婉儿都看出来了,又不敢露出气恼之意来,也只得垂首侍立。
等笑够了,高澄终于挥了挥手以示意侯和,侯和如逢大赦般匆匆一礼而退,不敢再看太原公夫人李祖娥一眼。
“痴人,早晚间必死无疑。”高澄唇边现出一丝嗤笑,一双绿宝石般的美眸无比阴冷,与刚才完全不同一人。
这么轻飘飘一句话似乎已注定了侯和未来的命运,而他心底的杀机又是在何时起的呢?月光心里寒极了,瞧着高澄却如无事一般,她甚至怀疑刚才高澄说没说过那句话。
但转念一想,侯和敢在背后这么肆无忌惮地议论大将军,口无遮拦,事情虽然牵涉了她,可就算是她不介意,恐怕高澄也没办法容忍侯和。不是高澄心量狭窄,实在是侯和太愚蠢。
高澄转回身来,看到月光和婉儿还立于一侧,他目光敏锐地看到了她衣斜钗乱,似是挣扎过。可是心里又不相信侯和真的有如此色胆,敢在御苑中对太原公夫人、他的弟妇动手动脚?
高澄心里一边想着刚才侯和口中说出来的那些话,一边抬眼瞧了瞧月光身后稍远处的那座偏殿,毫无动静。心里疑惑起来,崔季舒说世子妃元仲华酒醉在偏殿里休息,难道说的不是这一处?一边想着一边无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等到他恰巧停下来,正好驻足于月光面前。
月光低头不敢瞧他,只看到他所着赤舄微露于袍下。
“怎么弟妹每次见我不是气恼就是不理不睬?这一次又是为何?难道是怨我不该放走这个登徒子?弟妹若是为此而气恼,我即刻便命人去抓他回来,任凭弟妹处治他,这样可好?”高澄目光向着偏殿那里左右环顾,同时有些心不在焉地随口向月光调侃几句。
月光心里已经冷极了,高澄只字不提他刚才听到的话,她反倒也没有那么紧张了。月光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高澄,他根本没注意。她却看到他面颊上右腮处的肌肤早已经光洁如玉没了任何印记。而他在太傅尉景家受杖重伤想必也已经调养好了吧。
是啊,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了。她是太原公夫人,她的夫君是他的弟弟,她有什么理由能见到他呢?甚至连在心里想一想都是罪恶的。既便是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也不敢放纵自己心里对他的思念。
“世子都宽宏大量地放过了侯将军,我还有什么可计较的?何况侯将军并未见罪于我,也谈不上是什么登徒子,不过是有点迂而已。”月光有点赌气道,但她的语气并没有那么放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高澄忽然把左顾右盼的目光收回来,仔细瞧了瞧月光,看她略有衣衫不整的样子,他蓦地认真起来,竟然抬起手极轻柔地理了理她的衣领处,帮她遮掩肌肤,微笑安抚道,“那就好,随弟妹高兴。只是切勿再这么衣饰凌乱,让人心里也跟着生乱。”他话说的有些暧昧,但心乱的却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