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到元仲华,高澄才记起他的来意。同时心里那种不安感又涌出来。
李祖娥冒月光之名引他来秋信宫,这是高洋的安排不假。那么高洋现在又在哪儿?
仁寿殿的庭院中,两个守门的宦官将世子菩提和四郎阿肃夺来。
阿娈真是左右为难,大力撞门不开,又见世子被夺,她只得又去抢夺世子。
殿内的元仲华被林兴仁手中的白帛勒得觉得面颊胀痛得像是要爆裂开,哪里还能再说得出话来。殿外的喧闹声在她听起来越来越远,越来越不真实。
元仲华尽了最大的努力想挣脱,想看到自己的儿女。哪怕是只看一眼。但这也成奢望。她觉得外面安静了,有好长的时间什么声音也没有,连菩提的哭声都没有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王妃,”冷不防阿娈的声音清晰地传来,“郁久闾公主来了!”
月光?元仲华已渐模糊的意识又明白过来。
阿娈的呼喊倒把元善见和林兴仁给吓住了。
元善见走上来一把就揪住了元仲华的发髻,厉声喝问道,“你究竟肯不肯去向高子惠说?”
元仲华发髻上的两只点翠金爵钗中有一只被碰掉,落在地上。
没有人留意到那只落地的金爵钗,发髻上另一个金爵钗孤孤单单地遥遥欲飞。
林兴仁索性手上再狠狠地使力一拉……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忿恨不已的心。
元仲华面上紫胀,身子终于坠了下去。
殿门被人狠狠地踹开了。
强烈的光照了进来。元善见和林兴仁抬头看的时候被光线刺目,一时看不清楚。
“嗖”
“嗖”
“嗖”
有什么东西呼啸而来。
元善见左躲右闪。
林兴仁躲闪时也弃掉手中的白帛。
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打中了他们。
是月光的金丸。
阿娈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元仲华,这情景让她觉得与以往不同,立刻不顾一切地奔入殿内,跪在元仲华面前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殿下”。
元仲华已经听不到了。
月光看到元仲华倒在地上,也走进来。
她是见识过长安宫闱惨变的人,这时反倒镇定了。若说孝武帝元修还让她有点同情,再看到眼前的元善见如此对待他的亲妹妹,月光就已经觉得他卑劣不堪了。
桃蕊和力大能武的柔然奴婢们将公主解救下来的世子、四郎带来。小郡主无邪就被桃蕊抱着。
阿娈已经是忍不住泣不成声。
没有人留意到,仁寿殿的宫院外面,高洋的仪驾已经在此停驻。
当骠骑将军高归彦入宫门大声呼喝迎圣驾时,连殿中哭着的阿娈也不由得被这古怪的事惊得止住了哭声。
高归彦对着庭中宦官、奴婢如对狗彘,令兵卒将这些人都赶至墙下。就连齐王府的世子、郎君和小娘子都没有获得优待。
高归彦倒是狠狠地盯了一眼三个孩子。他突然想起在洛阳时曾被高澄令人杖责。如果他也能对高澄的儿子杖责,施以报复,那会是什么痛快滋味?这几个失了父亲的孩子没了保护,还不是真如猫狗一般?
元善见冲出殿外,看到高归彦横冲直撞而来,哪里还有一点臣子之仪?
林兴仁走上来指着高归彦怒喝道,“尔眼中还有天子乎?”他一时忘了元善见已经退居太上皇帝。
高归彦眼神轻佻地瞟了一眼元善见,趾高气扬的小人之态顿时显现。他不屑于理会林兴仁这个宦官,竟用手指着元善见道,“尔乃废弃之人,还不快来叩见主上?”
元善见看到高洋竟穿着天子冕服走进来,满是皇帝态势地瞧着他不说话。等着他像高归彦说的来叩拜他。元善见怒道,“孤是太上皇帝,天子乃我之子也。尔竟敢篡逆?”
高洋大笑道,“何为篡逆?古来一朝一代皆得之于前朝。痴人说我篡逆,拓跋氏先祖又是篡了谁的帝位?”
高洋出语犀利如刀,元善见倒被问住了。他突然清醒过来,急问道,“主上何在?”
高洋大笑道,“大兄说得不错,真是痴人,留下小儿将来为尔报仇乎?”
高洋左右四顾庭中情景,突然发现世子菩提、四郎阿肃以及抱着小郡主无邪的奴婢都被赶至墙下,他勃然大怒道,“尔竟敢如此待我大兄之子?”
元善见刚才听了高洋的话尚有不敢相信之处。可是高洋的意思明显就是他已将小皇帝、他的儿子除掉了。虽然小皇帝的生母是皇后高远君,但是元善见只有此一子,乍然听高洋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如遭雷霹。
高归彦早命人将齐王府的世子、郎君、小娘子带过来好好看顾。他早看出来,高洋虽和高澄势不两立,倒十分看重兄长的儿女。
“齐王妃在何处?”高洋看到殿门处柔然公主月光站在那儿,她身后殿内情景因为太昏暗而看不清楚,但那婢女像是元仲华的奴婢阿娈。
元善见听高洋这么问,他像是得了报复一般,大笑道,“你究竟还是觊觎她。只可惜你也不能如愿了。”
林兴仁见高洋变了脸色,生怕他不明白似的,也笑道,“说陛下是痴人,你才是痴人,想亲近死人不成?”
高归彦一步从高洋身后蹿过来,怒喝道,“阉竖竟对陛下无礼?”
远远站在殿外的月光看到高归彦毫无羞愧之色,完全无视元善见就在林兴仁身后。就算是元善见也不是什么有道明君,但高归彦易主之后便把先主视为土芥不放在眼里也实在是让人心冷。
高洋突然想起来他在秋信宫设的陷阱。李祖娥不是高澄会防备的人,一定是已经得手了。李氏虽不得高澄特别衷情,但对她独有怜悯,这就是可利用之处。
他与李氏是夫妇,生有二子,怎么都是分割不开的。李氏也只有从他所愿。况且高洋觉得此事若成,李祖娥也是会得到好处的。他已经做了皇帝,至于皇后,除了李氏他也没想过别人。
高洋命高归彦遣人去秋信宫看看情形。既然李氏没有命人来禀报,他便该让人去问问。说不定是李祖娥胆子小,这时候乱了方寸。
就算李氏失手也不要紧。整个邺城,还有魏宫,应该都会在孙腾的掌握中了。
他自己则急匆匆向殿内奔去。
月光站在石阶下冷冷看着眼前情景,记起孝武皇帝元修死前对她说过的话。果然世间只有帝王之家最无情。
在殿内守着元仲华哭泣不止的阿娈看到高洋冲进来,下意识地挡在前面。
高洋眼里只看到元仲华倒地一动不动。他扑倒在地俯身来看。嫌阿娈碍事,用力拂开她。所有挡在他和元仲华之间的人他都恨不得杀之。
阿娈被他推倒在一边。
高洋俯身低头仔细看。
元仲华满面紫胀,闭着眼睛已经毫无知觉。他伸手去抚摸她面颊,冰冷而僵硬。元仲华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有一点活气。
高洋如遭重创,突然觉得喉头窒息得厉害,他用力想出声,只挤出几个字来,“阿姊……”他努力叫道。
元仲华小时候和他同在洛阳的高王府,两人一同玩耍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叫她。那时候的元仲华从不将他拒之于千里之外。也只有那些短暂的日子而已。
高洋用力撕扯自己的衣领。那系在脖颈中的飞天玉佩掉落出来,五色丝线缠绕在他颈中。
“阿姊……阿姊……阿姊……”高洋控制不住自己地狂叫起来。他的手用力揪扯五色丝线。
他早就知道元仲华会凶多吉少,但依然不会因此就减轻此刻的痛苦。
混乱之中传来高归彦的惊呼声,“陛下,那人……那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