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不再看他。
云姜心里讶然,没想到废后是这么性格倔强的人。
月娥闭着眼睛竟听到宇文泰微微叹息了一声。但她就是不肯再睁开眼睛。
长公主元玉英睁开眼睛。
时近傍晚,屋子里昏暗。南乔正命人将枝形灯点燃。她一刻不敢离开,生怕大事突然出来,就连床帐也不敢放下来,更怕元玉英悄无声息就去了。回身之际无意一眼看到元玉英睁开眼睛,赶紧走过来。
南乔在榻前跪下来,给主母掖了掖被子,忍着痛,轻声安慰她,“殿下可好些了?郎主马上就回来,殿下再等等。”
自从主上来过,主母在百般为难和纠结之中不得不告之丞相行踪,主上走了之后主母就更不好了。南乔心里清楚,长公主一边担心着丞相安危,担心着主上的安危,还要担心着宫中会不会生变,长安城会不会生变。
“陀罗尼……”元玉英忽然叫了一声。
“小郎君都好,殿下放心。”南乔喉头痛得难忍,又不敢哭。她伸手握住了元玉英伸来的那只手。长公主的手枯瘦、僵硬、冰冷。
“丞相什么时候回来……”元玉英又费力地问了一句。
“很快就回来。”南乔勉强笑着安慰道。
宇文泰的眼睛湿了,“卿若怨我,黑獭无言以对。是黑獭欠了卿这一世。”
云姜心头抽紧了,痛得几乎忍不住。只有她听出来宇文泰声音低沉,他心里的沉重谁会明白?她抱紧弥俄突低头不再看对面,暗自里流泪不止却不敢有一点声息。
宇文泰心里从来没有纠结得这么厉害。如果把月娥送到麦积崖,她可能就要在山间终老,他也恐怕难再见她一面。如果把月娥带回长安,月娥可能立刻就有性命之忧,她的身份,还有可利用之处,恐怕不只是她的性命,还有他和元宝炬都要被牵连。
他低头看月娥的面颊,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尤其是在她闭着眼睛的时候看。有时候自己竟然也不敢相信,她竟然就在他怀里。
月娥忽然开口道,“丞相何必还要再提是谁欠谁?是妾命运不济,怪不着丞相。只要再见他一面,妾死也无憾。”
宇文泰眼前一闪而过的竟然是蒲坂的舜帝庙,和高澄针锋相对时。他要输给高澄了吗?
宇文泰紧紧抱着月娥,就好像他一松手就会失去一切。
月娥说不怪他,只怪命运不济,其实正是因为怨他太深。
“卿就不想再看黑獭一眼吗?”宇文泰语气里带着一丝失落和伤感。
枝形灯灯火辉煌,照得黄昏时的屋子里亮了许多。
南乔却惊讶又伤心地发现,主母的眼睛,那双曾经美丽又顾盼生姿的眸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呆滞失魂一般?
“我想再看他一眼……”元玉英费力地自语道,她的眼睛看着远处的不知什么地方,茫然无措,好像已经放弃了尘世的一切。
黄昏时,天色暗下来,牛车里也越来越黑了。
月娥终于又睁开眼睛,看着宇文泰明明白白地说了一句,“今世妾与丞相无缘,来世吧。”
如此决绝,宇文泰心里更是痛如刀绞。
云姜拼命咬紧了双唇才忍着没啜泣出声。她心里疼得厉害,忽然想起了代北的草原,如果可以,能够现在回去,她多想立刻就回去。
牛车突然停下来,毫无预警。
“主公当心!”赵贵的大喊声传来。
宇文泰立刻变了神色,刚才那难得一见的伤感一扫而空,神色冰冷起来。他小心将月娥放下来,自己起身下车。
云姜愕然抬头时只看到一颗亮晶晶的东西在他面颊上闪过。
月娥心里却是平静的。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漫天大雪依旧,等到宇文泰拿了剑下车时便看到黑衣士卒已经重重包围住了牛车还有赵贵等人。等到他从牛车上下来时,便看到层层包围的士卒让出一条路来,一个身着明光铠的人骑着马缓慢进来,那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显得极阴郁。
等到走近了,那人居高临下看着宇文泰。
居然是武卫将军元毗。
终于露面了,宇文泰这时心里倒没有了顾虑彷徨。
赵贵知道今天元毗死定了。
“宇文使君,”元毗阴沉沉地唤了一声,“驸马都尉。”他这时心头反倒平静极了。元毗抬头四顾,仿佛在辨认这是何处,然而四处皆是荒山野岭,大雪之中什么都看不出来。
“武卫将军,尔倒也真是不计路途遥远。”宇文泰像是在亲切问候远来的故友。
“洛阳到长安不更远乎?”元毗反问道。
“将军何必和一异族同心?”宇文泰手里握紧了剑柄。
“无奈,皆因大丞相不肯与主上同心。”元毗也不回避,心里自然知道宇文泰问的是什么意思。
“将军怎知我与主上不同心?若不是主上与我一心,大魏早就分崩离析。”宇文泰随时准备着拔剑出鞘。
“主上岂能与南阳王一样,与尔同污?今日我便送丞相去拜谒主上,看看丞相与主上究竟是不是一心。”元毗大怒,他抽出环首长刀,直指宇文泰便纵马冲过来。
原来他口中的主上指的是孝武帝元修,而并不是元宝炬。
“主公后退!”赵贵比元毗更快,他早就防着元毗,这时也纵马直冲上来,勇往直前。赵贵知道宇文泰没骑马,他便上前阻挡元毗。
元毗举刀便向赵贵砍下来。
赵贵早就想好了,这时突然身子一偏,抬腿半离了马背,手握紧了缰绳,身子向前探去,一剑狠狠刺向元毗的坐骑。
元毗为了追赶宇文泰,只求其快,并未给马披甲,这时就露了破绽,马颈上中了一剑。赵贵是用尽了全力的,深深刺了进去。元毗坐骑疼得长嘶一声便甩鬃摆尾,跳跃蹬蹄,然后把元毗抛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