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注定。
结局如何,又岂能她说了算?
这么患得患失,完全并不像她的性子。
冷落疏离,她也会。
她沉默地擦拭许久,面巾凉了都没察觉。
男人皱眉拽走她手里的面巾,冷哼着扔到水盆上,平静的水面掀起了层层波澜,溅起的水珠滚落在地面上。
她低眉怔怔瞧着这一切,男人突然一脚踢开水盆。
“嘭”一声,水流了一地,水盆顺势翻滚几圈才停在不远处的桌角边。
这一连窜脆响让她心里咯噔一响,她冷笑地闭上眼睛。
身子一轻,男人将她抱起,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额头上。
她幽幽睁开眼睛,对上男人冰冷的眸子,心拔地一凉。
男人将她放到床上,随手一挥,床幔层层垂悬而下,遮住了外面的狼狈。
她看到他利索地褪去外衣,踢开脚上的靴子,眯眸覆到她身上。
他扣住她的下颌,逼迫她抬头,冰冷的气息流泻而出,“你若想要孩子,那我给你便是!”
施恩一般的语气,他脸色淡漠,弦歌却在他眸中捕捉到一丝类似嘲讽的东西。
心突然沉入谷底,她轻笑,“不,我不要孽种!”
“孽种?沐弦歌,你说本王的孩儿是孽种?”他冷骛地攫紧她的下颌,疼得弦歌眉头紧蹙。
嘴角的笑容却越发灿烂,他似乎一恼,便喜欢在她面前自称“本王”,以为这称呼会让她稍稍畏惧吗?
“苟合出来的孩子,不是孽种是什么?”她轻笑,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般说,可说出来后,心情却畅快了许多。
他脸色顿变,冷笑道:“沐弦歌,你到底还是想要一个身份!既然你这么在乎,那便求本王啊!你若是能让本王满意了,娶你自然不在话下。”
这男人够狠!
伤害人的话说出来丝毫不留情面。
“母凭子贵么?”弦歌娇笑着抚上他完美的轮廓,眼神一瞬迷离。
他猛地攥紧她的手心,五指越收越紧,她疼得冷汗直流,却倔强地不吭声。
“你若敢生,本王便娶。”一字一顿,挟裹着男人特有的王者之气。
“好,修离墨,这话是你说的,希望你不会食言。”她垂眸凝着在他手里泛白的指尖。
旋即伸手环上他的脖颈,冷笑着印上那人丰润的薄唇。
红纱飘扬,灯火阑珊,两道身影隐隐约约合二为一。
窗外的月色寂寥冷清,冬天的夜霜雾凝重,皇宫陷入了寂静的黑夜里。
一番极致缠绵之后,弦歌慵懒地躺在床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瞪着红色的账顶。
烛火何时已经被男人熄灭,她不知道。
黑暗中,男人掀被起身,稀稀疏疏的声响传来。
她偏头,男人模糊的黑影立在床沿处,低头系上腰间的带子。
“你要出去?”她沙哑着声音问道。
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窗上,月亮高悬上空,皎洁明亮,已是凌晨时分。
“你不是让我滚么?”他淡淡抬眸。
弦歌皱眉,她似乎说过。
可他现在吃干抹净了才走,不嫌晚了么?
目光空落落,鼻子发酸,她颤抖着嘴唇,挽留的话却说不出口。
习惯了他的怀抱,没有他的夜,她该怎么过?
她果然矫情了么?
陪伴这种东西上瘾之后,她竟然害怕孤单了。
前世活了二十五年,她十岁之后就离家在外念书打工,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不都是她一人挨过?
现在她竟贪恋这样的温暖。
黑漆漆的房间内,没有了那人的身影,即使被子上还残留他的温度,紧紧裹在身上,她还是觉得很冷。
这一夜,弦歌失眠了。
泪水沾湿了枕头,第二日起床,眼睛红肿,连眼皮底下都黑了一圈。
弦歌对镜苦笑,越发觉得自己窝囊。
她悟到了一个道理:女人不能依赖男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不然哪天被男人抛弃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
御景园,皇宫东南角的一处园子。
长亭内,四个容颜俊雅、风姿卓约的男子围坐在石桌边,把酒言欢,时不时传出爽朗豪气的笑声。
“荞表哥,恭贺回京。”一青衣男子高举酒杯,对着对面的蓝衫男子轻笑。
“多谢三表弟,微臣却之不恭。”蓝衫男子颌首,举杯相碰,然后仰头一口喝尽,倒扣酒杯,一滴都未遗漏。
“哈哈哈.....”一身银色铠甲的男子爽朗大笑,抚手叫好,“荞兄果然好酒量,末将也敬你一杯。”
蓝衫男子笑着举杯与铠甲男子相触,两人一饮而尽。
“表弟一路辛苦了,本王不能饮酒,便以茶代酒,表弟请勿见怪。”面庞瘦削的白衣男子举杯,儒雅一笑。
“二表哥说哪里话,你能应邀前来,已是给足了小弟面子,小弟岂有怪罪之礼?”蓝衫男子说罢,又仰头一饮。
连喝三杯,他白皙的面庞上竟无波无澜。
这蓝衫男子却是太后亲兄长的嫡长子白萧荞,官拜三品,现任大理寺卿。
一年前被皇帝派去南域肃清贪官污吏,南域暴乱已平,皇帝将其宣召回朝。
今日这宴是为他而设,几个好友相聚一处,畅谈这一年趣事。
青衣男子是皇帝胞弟,三王爷沐宣瑾,这人玩世不恭,性子嚣张跋扈,皇帝对其甚是头疼。
白衣男子却是二王爷沐宣司,今年冬天,他竟留在京中,以往他都是到瑶山养病,今年却不知怎的,众人纷纷猜测。
一身银色铠甲的男子就是新上任的禁军统领卫长翎,这人性子耿直,对皇帝却忠心耿耿,对朋友更是情深义重。
另有小将军苏卿颜,还有皇帝,这六人从小一起长大,情谊非同一般。
这次皇帝在鸿心殿会见夏川来使,是以未出现。
而苏卿颜有事耽搁,姗姗来迟。
苏卿颜一来就被爱起哄的三王爷逼着罚酒,众人在一侧瞧着热闹,一时之间,长亭内欢声笑语。
远处长廊上,一蓝衣女子聘婷走来,身后跟了一粉衣女子。
长亭与走廊隔了一段距离,女子低垂着头,面容看不真切。
飞仙髻上一只珠钗摇曳,蓝色的衣裙朴素纯雅,纤腰盈盈一握,浑然一股脱尘的气质。
“咦,那人是谁?”白萧荞微微眯眼,只觉得这身影眼熟得很,离京一年,这后宫又进了一批秀女,想来也是哪宫的娘娘。
思及此,他眸中闪过鄙夷。
众人顺他的视线看去,女子已经渐渐走近,那张清丽的容颜可不就是悬月公主沐弦歌?
三王爷沐宣瑾向来厌恶弦歌,见到她出现,脸顿时拉长,“这窝囊废怎么来了?”
继而转向白萧荞,“荞表哥,你才离开一年,这就不认识她了?想当初她缠你那股劲,想来都好笑。”
随着她渐渐走近,白萧荞看清了她的容颜,嘴角的笑意凝结,眸中的厌恶更深。
这时听得沐宣瑾之言,脸色越发不好看。
都说白家公子翩翩少年郎,温润如玉,待人温和有礼,哪怕心里厌恶极一个人,面上亦不显山露水,可对一个人却是例外。
当年十三岁的沐弦歌初次遇见白萧荞,被他温暖的笑容蛊惑,从此坠入情网。
为了取得白萧荞的欢心,她蠢事做尽,为此吃尽苦头。
京城谁人不知,悬月公主不知廉耻,天天缠着白家公子,若有女子接近,她必定以权压人,将人家羞辱到无地自容。
她手段残忍,性情狠辣,曾有一官家女子送了一块玉佩给白家公子,她便让人将她暴打一顿,当夜那女子羞愧自刭。
后来此事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百姓诟病,百官弹劾,她的名声越发狼狈,皇帝却将她禁足三月了之。
白萧荞起初只当她小孩子心性,未放在心上,可后来她越发过分,干涉他的生活,让他在京中颜面丧尽,成为百姓贵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他越发厌恶她,冷眼相对,极尽嘲讽,她却恬不知耻。
两年多前,她不知打哪探听到他喜欢贤惠的女子,若能熬得一手好烫,在他回府之时端上一碗热汤,得妻如此,他一生足矣。
这不过是他在应酬时的一番笑谈,却被有心人散播,传入她耳中。
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竟然在后宫的厨房里练习熬汤,将一屋子宫婢赶出厨房,而后厨房走水,火势太急,扑灭之后,已累及大半个南宫。
此行径恶劣至极,若是不慎,烧毁皇宫,那她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于是百官联合上书弹劾她,皇帝最终将决策权交到他手里。
他早就厌烦了她的纠缠,想着不如趁机摆脱她,于是提议皇帝将其囚禁冷宫。
那时皇帝没有给出期限,他过了两年安逸日子,这次回京却听闻她出了冷宫。
一想到她会像以前那般纠缠自己,他就恨不得回到南域。
南域虽不如京城繁华,可到底是自由的。
众人面面相觑,有幸灾乐祸的,亦有厌恶的,也有淡然处之的。
“三表弟说笑了,微臣怎会认不出她来?”白萧荞嘲讽一笑。
听得两人对话,弦歌倏地顿住,抬头便见不远处端坐五个风姿非凡的男子,她只认得苏卿颜和沐宣司,说起那沐宣瑾,她自来到这世界,还真没见过。
众人的目光环视在她身上,她一怔,这些人又怎会是善类?
去皇后那处途径御景园,她眉间一簇,低声对冰清道:“不去了,我们回去吧。”
惹不起,她躲便是。
哪料她刚转身,身后传来一道锐利的声音,“沐弦歌,看到我们就走,这是演给谁看?难不成在冷宫呆了两年,这性子倒真转变了?”
弦歌脚步未歇,冷笑着继续往回走,疯狗一只,不理便是。
沐宣瑾脸色大变,这草包以前哪次不是被他欺负得连头都不敢抬,这次胆子真肥了?
“啊瑾!”沐宣司低声轻斥,“别太过分,她是我们的妹妹。”
沐宣瑾冷哼,妹妹?
他可没这种窝囊愚蠢的妹妹!
“来人,揽住她!”
沐宣瑾并不打算作罢,厉声大喝,几个侍卫就将弦歌团团围住。
弦歌眯眼转身,下颌微扬,目光在五人身上一一扫过。
冰清低声道:“公主,说话的是三王爷,身披铠甲的是禁军统领卫长翎,蓝衫男子......”
冰清犹豫一下,见弦歌脸上无异样,她缓缓松了一口气,“蓝衫男子是国公府嫡长子,太后的亲侄子,您表哥。”
弦歌不记得这些人,冰清是知道的,所以替她介绍一番。
先前她已经见过苏卿颜和沐宣司,所以冰清略过,可是在介绍白萧荞时,她还是担心公主想起当年的事。
所幸,她似乎没感觉。
弦歌轻轻点头,眉目微扬,冷笑道:“三哥这是故意刁难弦歌么?”
沐宣瑾对她极为不喜,时常刁难她,这一点,她略有耳闻。
听说,她当年还险些死在这人手上。
“妹妹,啊瑾就这脾气,爱瞎胡闹,你就别与他计较。”沐宣司知道这妹妹已不同于以往,两人之间硝烟弥漫,他便出来当和事佬。
“二哥。”沐宣瑾最见不得沐宣司护着这妹妹,想当年这妹妹可差点没把二哥害死。
“我没胡闹,她这样没礼貌,见到兄长转身就走,传出去还当我皇家没有教养呢。”
教养?
他也配讲么?
这人的斑斑劣迹也不少,还好意思提教养?
看来她若不出去会会这三哥,她铁定走不了了。
往后日子还长着,若是让他以为自己是好拿捏的柿子,她这日子也休想过得安稳了。
以前的沐弦歌不就是性子懦弱,才叫他处处欺压么?
“三哥说得对。”弦歌轻笑着朝亭子走去,拦路的侍卫纷纷让开,冰清脸色难看地跟在后面。
“见过二哥、三哥。”弦歌顿在亭外,并不打算入内,朝着两人盈盈一拜。
这礼该到位了吧?
沐宣瑾愣愣地看着她,这还是那个在他面前连话都说不清的沐弦歌么?
苏卿颜松了一口气,他就担心这女人脾气上来,搅黄了这宴会。
白萧荞冷冷一笑,她就算变了性子又如何,那些过往的事迹怎么也抹不掉。
卫长翎跟她不熟,虽悉知她过往恶行,可终究是男子,这点气度尚存,见沐宣瑾故意为难她,他皱了皱眉头,决定隔岸观火。
“不必多礼。”沐宣司点头轻笑,温润的声音如三月春风拂柳。
“弦歌还有事,那先行告退了。”她也不愿与这些人多打交道,昨夜那男人离开,她就没睡过,身子疲倦得很。
“嗯。”沐宣司缓缓点头。
这时沐宣瑾回过神来,朝她大吼,“慢着。”
弦歌暗暗翻白眼,这人还没完没了了。
她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散去,目光凌厉地凝在沐宣瑾身上。
他既要找茬,她何必给他好脸色,她就算委曲求全,他也未必肯放过她。
“二哥还有事?”她阴恻恻地说道。
沐宣瑾眸光一闪,旋即一笑,“沐弦歌,我们在玩游戏,你敢不敢一起?”
众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们何时在玩游戏了?
沐宣司刚想开口,一侧的白萧荞却伸手拉住他的袍角,轻轻摇头。
沐宣司不解,怎么连表弟也掺和进来了?
他不是一向最厌恶弦歌,不想与她呆一处的么?
“没兴趣!”弦歌淡淡一笑。
什么游戏?
摆明了在整她。
这些人脸色各异,当真以为她看不懂么?
她若不想,他还能逼她不成。
大不了她今日就不走了,陪着他们耗,看谁撑到最后。
沐宣瑾没想到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脸色顿僵,暗暗朝白萧荞使眼色。
白萧荞微微沉吟,朗声道:“我好久没回京了,表妹便当给我个面子如何?”
弦歌微微皱眉,目光落在了他身上,直觉不喜,这人表面看着温润如玉,可他眸中的厌恶煞是浓烈。
“表哥的面子恐怕没那么大吧?”弦歌嘲讽一笑。
何必呢,既不喜,还要强颜欢笑,不累么?
此话一出,亭中的气氛顿时凝结,众人讶异地看着她。
弦歌皱眉,她的话没那么惊世骇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