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沉默地望进男人眸中,黑眸四周蔓延的火焰让她心惊胆颤,可她没有退路,不然这几日故作的冷落就全白费了。
今晚这个男人的举动超乎她的想象,他也是有一点在乎她的吧,她想,若是不在乎,何必冲她发火。
这个认知让她心慌。
不,绝不能这样,这个男人不能对她动感情。
之前她奢望他的感情,现在她不想要了,皇帝已经盯上了她,她要不起修离墨的感情。
终究是她怯场了。
“何必浪费唇舌,修离墨,你这么逼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轻轻抚上他的心口,那里心跳乱了,“你失控了,在我面前,你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了。”
她唇角一展,笑得纷扬娇媚,转瞬眉眼含霜,“修离墨,你输了,你爱上我了。”
“当初是你说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还记得吗?我做到了,可是你没有做到。你一而再再而三纠缠于我,难道不是对我动了心?”弦歌低笑控诉,“我不愿意,你便逼迫我,你永远随心所欲,却没想过我愿不愿意。”
“修离墨,我是对你动过心,可那仅限于起初,早在你打我一巴掌那日,我的心就死了。什么是死,你明白吗?就是碎了、散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闭嘴……”修离墨红着眼睛低吼,恨不得掐死她,大掌急促扯开她的外衣。
红色肚兜入眼,他急切地俯下身子去噬吮她的肌肤,粗糙的掌摩挲她软腻的后背,“心死么?本王不信你会没有感觉。”
身上传来酥麻的异样,他温热的气息环顾周围,她觉得心很疼很疼。
“修离墨,你这样会让我觉得很恶心。你每碰我一次,我都嫌脏。我不喜欢你,所以我讨厌你的触碰。可是你总是逼我,其实你心里很清楚,我越是反抗,你就越得寸进尺,所以我每次都默默承受。”
她的话像利刃一样,狠狠削去修离墨心尖上的肉,她感觉到他的颤抖,却是狠心咬咬牙,“你一厢情愿把我的隐忍当成迎合,修离墨,这不可悲吗?什么时候,你堂堂琉玥王竟卑微至此,去碰一个厌恶你的女人?”
“找死。”他眸中光芒凶狠锐利,杀意愈浓。
爱么?
修离墨不知道什么是爱,他只知道,这个女人让他失去所有的理智,哪怕知道她会背叛他,他依然舍不得杀了她。
往后无数个寂寞的日日夜夜,他想让她陪着,可是这个女人,竟然说他恶心!
恨极、怒极,心里叫嚣着:杀了她!杀了她,你就不会再心痛如斯。
入了魔一般,他的双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她反而轻松一笑。
修离墨,你果然不爱我!如果爱我,怎会因为我一番说辞就痛下杀手,你不信我,我说什么都没用。
说什么你输了,其实是我输了,就算今日死在你手里,我还是不恨。
她存了求死的心,一双眸子却贪婪地看着男人,她想,一定要好好记住他,记住这种撕心裂肺的痛,下辈子,她再也不要遇见他。
不相遇,就不会爱上,不爱,就不会痛。
她眼前黑沉沉,看不清他的眉眼,喉间的窒息湮灭她的理智,出于求生的本能,她开始死命挣扎。
那只掌控她生死的大手突然撤离,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她拼命吸入,夜间清冷的气息在她胸中乱窜,刺得肌肤生疼。
迷蒙间,她感觉身上徒然一轻,眼睛睁开,却见男人挺拔的身躯隐没在灯火里。
他离开了,那么狼狈地离去。
终究是在看到她呼吸微弱,脸色涨紫的时候,他心软了。
弦歌心中大恸,拉过锦被盖住头顶,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憋忍许久的眼泪簌簌落下。
静默无声,她紧紧咬住拳头,生怕自己哭出声音。
他的骄傲不容侵犯,她赌赢了,明知那些字眼会让他生气,甚至会伤害到他,可她还是说了。
残忍的话说出口,她喉间哽疼,如同利刃,一刀刀刺穿血肉,他疼,她更疼。
原来怕死真的是人的本能,呼吸消逝的那瞬间,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真的很懦弱,妄想求死逃脱宿命,那之前拼命活着的一幕幕都成了笑话。
她埋头啜泣,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脚步声,然后头上的被子被掀开,没了庇护,她身子抖得更厉害。
脖子上的掐痕落入冰清眼中,她心中一痛,紧紧将弦歌抱进怀里。
一手扯过被子盖住她的身子,吟夏哭着扑上来,“公主……琉玥王怎能这么欺负你?你疼不疼?”
吟夏想触碰她的颈,又怕弄疼她,嘴上骂骂咧咧,全是数落修离墨的不是。
“别哭了,去取药膏来。”冰清比她冷静,她恨极修离墨的冷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对公主下恨手。
吟夏取来药膏,弦歌已经收拾好心情,静静地靠在冰清身上,烛火映出她红肿的眼睛,脖子上的掐痕更是触目惊心。
“我没事……”弦歌忍痛扯出一抹笑意,看着俩丫头为她忙前忙后,为她伤心落泪,小心翼翼替她上药,就怕她痛着,她心里越发后悔招惹修离墨。
如果她刚刚不幸死在他手里,这俩丫头会为了替她报仇去找他拼命吧,他武功甚高,她们又怎是他的对手,最终只会白白丧命。
冰清、吟夏替她上完药,她叫两人陪她一起歇息,窗外的月亮渐渐失去风华,弦歌知道,子时已过,再过三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坐了一天的车,夜里这般折腾,心神俱惫,可两人主仆观念根深蒂固,饶是平日里没大没小的吟夏,她也不敢与弦歌同床共眠。
最终还是弦歌说自己害怕,才说服了她们。
躺在床上,外边是冰清、里边是吟夏,白色的锦被虽细滑如瀑,搁在颈子上,弦歌还是觉得疼。
烛火未灭,是弦歌不允,其实她说害怕不假,方才那一声尖叫,她对修离墨说是害怕老鼠,其实她哪里是害怕老鼠。
她只是不知该如何对他开口,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说了谁信?
若非这种事真实发生在她身上,她也只以为说这种话的人是神经病。
现在想起方才诡异的一幕,她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冰冷的感觉盘旋在头上。
她褪去外衣,窗外突然掀起一阵冷风,她惊疑回头,月光之下,一倾国倾城女子幽怨地看着她,一袭白衣,眸子莹润含珠,三千青丝披散在身后,逆风飞扬。
她注意到了,那女子没有影子。
最让她震惊的莫过于她的面容,分明与天阁台上她所见的女子是同一人,后来那女子还进入了她梦中。
可是在梦中,她不是死了吗?
是了,她死了,现在地上没有她的影子。
弦歌骇然至极,尖锐的叫声脱口而出,手中的衣物跌落在地,她想跑出去,可是脚底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那女子一动不动,只静静地看着她,眸子里分明有千言万语。
她惊惧地蜷缩在角落里,手紧紧捂住头,又怕那女子进来,一双眸子死死瞪着窗子。
她是被鬼缠上了吗?为何会从天阁台跟她至此?
弦歌在梦里为她哭过,亲眼见她死在面前,那个梦那么清晰真实。
这些日子以来,她俗事缠身,早忘了当日那个梦,今夜在见到那个女子之后,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那个女子为什么要跟着她?难道想让她替她完成什么心愿?
带着沉重的疑虑,弦歌渐渐陷入睡梦中。
窗外,清风乍起,乌云迅速聚拢而来,一地的月光黯淡了颜色。
颀长的身影临窗而立,月光消匿在他琉璃般墨色斐然的眸子里。
烛火未燃,黑云遮住月亮之后,室内陷入一片黑寂。
地上跪了一个人影,看不清模样,却能明显嗅出空气里暗涌的嗜血杀意。
“……主子……”跪在地上的正是圣音,她双手撑在地面上,才勉强没有倒下。
嘴角溢出的鲜血滴落在裙摆上,地上一滩血啧,在黑暗中散发着腥甜味。
修离墨四日前让叶落飞鸽传书给她,让她随行去皇陵,她快马加鞭,只消一日就赶到主子身边,主子却让她暗中保护公主。
三日内,她尽职尽责,躲在暗处,未曾被人觉察出来,同时她也颇为不解,主子为何让她保护公主。
直到左战带来主子的命令,监视公主,截下她手里的一切消息,断绝她和外界的联系,那时声音才知晓,公主是皇帝派来监视主子的。
今夜是她失职,主子说过,她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公主,其次才是监视,可她却没做到,在她眼皮子底下,公主竟出了事。
奇怪的是,她的确一直在暗处守着公主,未曾见到有人闯进去,那一声尖叫又是为何?
起先她以为公主发现了她的存在,故意引她出现,后来看到公主惨白着脸缩在角落里,主子出现之前,她都未曾发现异样,那时她方知公主不似作假。
圣音忍着剧痛,眩晕感却一波一波侵袭而来,“哇”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这个男人下手真狠,她想,他是要杀了她的。
向来淡漠如水、无情无欲的主子,今夜却像换了一个人,双眸盈晕嗜血的杀意,走出公主房门时脚步踉跄,她竟然在那个桀骜不羁、不可一世的男人身上看到了颓然气息。
在他们怔愣的瞬间,主子凌空而起,掌风凌厉地朝他们三人侵袭而来,散入耳边的是主子沙哑阴狠的声音,他说:“出手,陪本王打一场。”
这一架,不该打的。此番路途凶险,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皇帝更是会暗中作梗,而他们人手不够,今夜这一场架,他们皆负了重伤,接下来的局面,又该如何去应对?
她明白,主子在拿他们撒气,可这气究竟从何而来,她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却是如何也不敢去相信。
黑暗突然被一道光亮划破,剑光反射在圣音脸上,她一惊,身子颤栗不停,虽然她不怕死,可是这死得不明不白,她极度不甘心。
“……主子……为什么?圣音做错了什么?”破碎的声音如雨滴坠地,她仰着头,痴痴地笑了。
她跟了这个男人十几年,领教了他的薄情寡义,他杀伐果断,世人都说他心狠手辣,她始终不相信,今日她开始动摇了。
“护主不利,该杀。”剑没有往前送,他的声音冷厉残狠。
“护主?”她震撼至极,主子的意思是那女子是主?
惊愕之余,她到底记得替自己争辩,“主子,圣音句句属实,绝无半点隐瞒,圣音一直守在暗处,却没有发现有人闯入公主房中,但终究发生了何事,圣音着实不清楚。”
信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间。他若是不信,她多说无益。
也许,他是信的,就是不愿放过她,当真像他所说那般,她护主不利,该杀。
圣音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嘭”一声巨响,她听见门被踢开,然后身子一旋,倒在了冰冷的地上。
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
“主子,请您饶了圣音。”叶落挡下修离墨的剑,所幸修离墨料到圣音不会躲,只用了两分力,叶落闪身挡剑的瞬间,修离墨眉眼一拧,悄无声息地撤回软剑。
左岸跪在一旁,他的手还拽着圣音的手臂,圣音跪俯在地,鲜血顺着嘴角汨汨流出。
“呵……你们倒是越发大胆了,什么时候,本王的命令在你们眼里变得如此可有可无?”他薄唇峻骛,声音冷冷吐出。
叶落看得清楚,主子那一剑并非真想取了圣音性命,以他霸道的功力,他们绝非可能从他手上救出圣音,更何况他们已经受了重伤,一个猜测在他心里萌生。
“属下不敢。”云雾拨开,一室芳华尽染,拉出三道颀长的影子,他们低着头跪在地上。
“主子,圣音罪不致死。”叶落咬牙道,暗自揣测修离墨的心思,“公主身边暗藏杀机,圣音是埋在暗处最好的人手,她是女子,方便贴身保护公主,其他人,主子信得过么?”
“主子,再给圣音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叶落沉声道。
他责罚圣音一半是为了宣泄怒火,一半是为了杀鸡儆猴。
在沐弦歌那里受的气无处发泄,而圣音对今晚的事一问三不知,他怒极之下,将三人打成重伤。
修离墨鲜少生气,可他一旦怒火中烧,理智会渐渐丧失,这件事一再在沐弦歌身上得到印证。
他担心自己失控之下做出无法挽回的事,强迫自己离开了沐弦歌的房间,如若不然,他真怕掐死那个女人。
终究舍不得,看到她淡淡的面容,无畏死亡,他恨极,想死?没那么容易,死的人解脱了,活着才是最痛苦的。
他要她活着,陪他一起痛苦地活着。
左战和叶落对她心怀芥蒂,担心她背叛他,这一点,他一直很清楚。
特别是左战,私底下多番找她麻烦,他都看在眼里,只是怒她不争气、恨她不相信他,所以一味纵容左战的行为。
今夜挥剑指向圣音,希望她能认清自己的位置,别存了不该存的心思。
叶落猜透了他的心思,男人虽没有同意让圣音将功补过,可是他浑身的戾气消散了去,圣音见此,重重磕头,“主子,属下一定尽心尽力,将公主当成主子来侍待。”
“圣音,你糊涂了,那个女人是要背叛主子的,你为了活命,难不成也要背叛主子?”耳边传来左战的苛责,圣音一噎,叶落暗叫不妙,这个榆木疙瘩。
“主子,公主不能留。”左战沉声力劝。
叶落扶了扶额头,偷偷转头,果见主子平息的怒火又燃烧起来。
“木头,赶紧闭嘴。”没见到主子动了杀气吗?人家公主碍他什么事了?非要除去她。
“主子息怒。”圣音拉了拉左战的衣角,修离墨的剑尖抵在他胸前,再进半分,便是血溅当场。
“主子,你今晚就是杀了属下,属下也坚持杀了她。”左战丝毫不畏惧,反而身子一倾,那剑端“噗嗤”一声刺入他的身体里,“左战虽愚昧,这几日却也瞧得真真切切,主子是被她迷住了心智。自古红颜祸水,主子一世英名,万万不可叫一个女人毁了前程。”
“左战的命是主子给的,今夜左战便效仿那古代谏臣,以死唤醒主子。”说罢,双手握住长剑,身体前送。
“木头……”
“左战……”
叶落、圣音大喊,哽咽的声音又惊又急,十几年患难与共,没曾想他今日竟干出此等糊涂事。
——
窗外暗香浮动,浅影稀疏,木槿花争艳枝头,傲然屹立。
窗几透了光进来,跳跃的珠线穿越层层阻隔,落到床榻上,朦胧零碎抚上女子的面容。
女子面容皎洁如月,嘴角浮起淡淡的弧度,可眉心却凝结一处。
单薄的苏锦绣被遮住了她妙曼的身子,裸露在空气里的一节藕臂在浮动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白皙的颈上突兀地缠绕一圈青紫的掐痕,如同冰天雪地里的一抹红梅,散发幽冷寒冽的芳香。
飘动的红色纱帐轻轻摆动,如梦如幻,忽地垂悬而下,扫过床上的女子。
女子眉睫轻颤,伸手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一双明眸卷入室内的摆设。
郡守府……
昨夜发生的事一股脑涌进脑中,她只觉得头越发疼痛,干脆不去想,掀被下床。
眩晕袭来,她猛地跪倒在地,手肘撞上床沿,洁白的臂上迅速红肿。
她怔怔地坐在地上,任由疼痛侵袭四肢百骸,其实她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哪里疼痛,手?脖子?
早就没有感觉了,更痛的其实是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