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们轻而易举避开容佑棠,把药瓶递给大夫,后者把药瓶放在桌面,小心翼翼旋开,用细长银针伸进去探了探,挑出些淡褐色药膏,细细观察,又略靠近闻了闻,而后抹在洁净白布上刮平了琢磨。
到底怎么回事?
赵泽雍的注意力大幅度拐弯、拐去令其可能暴怒的方向,他绷着脸问:“容大人,你是否用了那药?”
庆王愉悦放松时,往往亲昵称“小容大人”;但人前明确称“容大人”时,表示他正处于愤怒的边缘。
“我——”容佑棠思绪混乱,无法否认之下,只好承认:“用了一些。”
“哪个街头的江湖郎中卖给你的?”赵泽雍又问,但丝毫不带质问或怒意。
要说出郭公子吗?
容佑棠沉默斟酌,冷汗聚流在下巴、滑落打湿天青锦袍,半晌,慎之又慎,含糊答:“不记得了。”
唉!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郭达愧疚又感动,站在门口静听半晌,一颗心仿佛被滚油煎熬,喘不过气,萎顿憋屈,正抓耳挠腮不知所措时,厅外忽有一名校尉快步入内,看见郭达忙垂首抱拳,嗓门洪亮道:
“卑职参见将军。”
将军?哪个将军?里间的容佑棠倏然扭头,险些没克制住瞬间弹起。
郭达胡乱一挥手,烦躁得说不出话。
“将军,令尊定北侯郭老大人来探望殿下,其车驾正停在营门口,卑职特请示殿下的意思。”名为张蒙的校尉毕恭毕敬禀告。
咦?
家里不是定的晚上吗?
郭达一怔,惊讶得扬声:“我父亲来了?”
“是的。”
郭公子在门口!里间的容佑棠忍不住“腾”地坐直,他疼得稀了些,一缓过气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我要问问郭公子!一定要当面问清楚!
然而,众目睽睽,而且庆王正疑惑打量着,容佑棠硬生生压下冲动,唯恐自己误会,仍抱着郭达不慎给错药、或对方所赠与自己之前用的药相克的猜测——认识年余,蒙受郭公子提携良多,他为人豪爽仗义,怎么可能害我?
舅父来探?赵泽雍自然也听见了,他按捺疑虑,略高声问:“子琰?”
郭达被点名,浑身一震,握拳咬牙踏入,暗中大呼糟糕,他僵硬梗着脖子,目不斜视,一眼没敢看容佑棠,紧张禀告:“殿下,家父来探望您了。”
“本王有伤在身,不便相迎,张蒙,速速把郭老大人请进来。”赵泽雍吩咐。
“是!”校尉张蒙领命而去。
赵泽雍板着脸审视表弟,久久不发一言,眼神极具压迫力。
谅解我、谅解我……郭达心中默念,一遍又一遍,直挺挺杵着,狼狈垂眸。
于是,容佑棠明白了:郭公子如此为难,十有*是奉了长辈之命。
“殿下,”容佑棠面不改色,主动开口:“我已经好了,今儿大雪,估计伤口是路上冻的,进屋被暖炕激得红肿刺痛而已。”
“是吗?”赵泽雍全然不信,狐疑扫视容佑棠与郭达——他们之间为何陌生人一般不言不语?小二生性跳脱健谈,今日却反常的斯文。
“是的。”容佑棠轻轻颔首,决定暂且按兵不动。他双膝红肿得发亮,仿佛拿针一戳能流出水,但疼痛已缓和许多,勉强可以忍受,遂默默放下裤管,低头时,趁机抬袖按了按眼睛,快速穿上靴子。
赵泽雍隐约醒悟,却完全不敢置信,迫使自己收回审视表弟的严厉目光,转而嘱咐容佑棠:“你别动。大夫,手脚快些,务必治愈他!”
“是。”军医们浑然不觉,兀自在一旁忙碌分析白瓷瓶内的药膏。
“殿下招待贵客,下官不宜在此打扰,还是先告退——”容佑棠话音未落,郭达终于扭头,仓促瞥了一眼,依照计划,干巴巴打断:“无妨,家父只是探望殿下而已,容哥儿留下聊聊吧。”
我与位高权重的定北侯有什么好聊的?除非因为殿下一事。容佑棠很有自知之明。
“不必拘礼,”赵泽雍面朝容佑棠,眼睛却注视表弟:“你只管留下。”
容佑棠比谁都急于知道原因,遂答:“是。”
不多时,两名军医捧着药瓶上前回禀:“殿下,此瓶中物本属上好的金创药,但添了两样活血通络的药材,具体有待细验。”
“虽然不对容大人之症,所幸于身体无害。”老大夫扭头,正色告诉容佑棠:“容大人,您用错药了,请停下缓缓,不宜几种药混用,一则恐药性相克,二则不利于药效发挥。”
对方照顾自己至脱离疼痛,容佑棠感激拱手道:“多谢大夫。”
赵泽雍松了口气:“你们仔细给他配些对症药,下去吧。”
“是。”
片刻后,现任定北侯郭衡于议事厅外求见,其随从留在前营,仅孤身一人。
“请进。”赵泽雍不动神色。
郭达垂手侍立,焦头烂额,此刻只想钻进地缝或原地消失。
须臾,轻裘缓带的定北侯信步踏入,一如往常拱手道:“见过殿下。”
“请起。来人,看座。”赵泽雍抬手虚扶。
“谢殿下。”
“父亲。”郭达恭敬垂首。
“下官拜见大人。”容佑棠随后行礼。
定北侯清瘦颀长,颔下蓄了一缕短须,端方沉稳,他落座,扫了一眼容佑棠双膝,和蔼道:“小容坐吧,你膝上有伤。”
赵泽雍顿时震惊,额角青筋直冒,怒极喘了两下,竭力冷静,一字一句问:“您怎么来了?”
“我担心子琰慌得应付不了。”定北侯坦言。
郭达脸红耳赤,实在撑不住了,“扑通”跪下,羞愧叩首:“求殿下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