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也算是吧!”方同急得抓耳挠腮,愁眉苦脸地说:“八殿下早饭还没用呢!我们送去了馒头米粥、鸡汤面鸡粥、烙饼包子,可全被退回来了。据说那位殿下没有胃口,虽然没责怪咱们,可他毕竟是庆王殿下的弟弟,又是伤患,总不能让他饿肚子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伙房有意怠慢呢!”
“知道了。”容佑棠摇摇头,掀被起床,利落穿外袍,套靴子下地,拿木盆打水洗漱。
方同贴身跟随,絮絮叨叨:“您说该怎么办?咱都是平民老百姓,只知道粗茶淡饭,宫里贵人早上都吃什么啊?山珍海味?一百零八个碟?”
“还九九八十一个碗呢!”容佑棠洗脸,愉悦笑声从巾帕下传出。
“嘿,你就不着急?”方同纳闷想:看样子八殿下跟庆王殿下关系极好啊,按常理,底下的人不是应该捧着的么?
容佑棠心下了然,八皇子会那样做他一点儿也不吃惊,吩咐道:“这事儿我来管,你们该忙就忙什么吧。昨天五厨周围又招了五十民夫,开始拆西片了,饭菜热水记得供应上。”
“哦,那个没问题!”方同拍着胸膛:“已经按您的吩咐添了三个木盆的馒头、一桶的酱菜,热水随时都有,水井就在灶房外,只要木柴不缺就行。”
容佑棠收拾好自己往外走,被空荡荡村道畅通无阻袭来的寒风拍得一个激灵,瞬间神清气爽,朝最近的伙房走,打起精神说:“我去熬一碗粥。”
方同立即反应过来,瞠目结舌,小心翼翼问:“给八殿下啊?”
——八皇子都特意问过为何我在伙房当差却不用做饭了,简直算明示,怎好狂妄自大、无动于衷?更何况他并不算刁难,伙房长本就多是手艺出众的厨子。
在其位,谋其事,尽其责。
容佑棠苦笑着点头:“尽我所能吧,熬碗粥送去,上头问起来也有话说。”
“也对。”方同赞同道:“总之咱们没偷懒怠慢,坦荡荡问心无愧的。”
片刻后,容佑棠出现在三厨,众人忙含笑招呼着,本以为只是例行巡查而已,谁知却看见容佑棠挽起袖子洗手,问:“大娘,哪个灶是暂时用不着的?我熬碗粥。”
你熬粥?
厨娘厨子们满脸不敢置信,在他们心目中,容佑棠是跟上头关系很好、家里富贵、读书进学、只是管伙房历练历练的小公子,怎能让他下厨?
“想吃什么粥?我来吧?”
“放心,保证给弄得干干净净的!“
几个中年厨娘争先恐后道,她们的儿女跟容佑棠差不多大,当然喜欢机灵能干的小后生。
容佑棠忙摆摆手:“不是我吃,是给八殿下用的。”
哦~
众人不约而同脸色微妙,他们都是一个村的,沾亲带故,显然都听说了八皇子矜贵嘴刁、难伺候。
容佑棠并不是完全的“君子远庖厨”,他小时候时常趴在灶台边沿看娘亲忙碌。容怀瑾厨艺不错,可在食物香气弥漫中,她总忍不住忆起在娘家无忧无虑的十几年,一边照顾儿子、一边哀伤悔恨拭泪。
“我虽做得少,但看得多。”容佑棠轻声道。他淘了两把米,放进滚水中,轻轻搅动,再剁点儿肉沫进去,像模像样的。
不多时,一碗清淡肉粥就熬成了,方同拿来食盒,帮忙装好,同情道:“真真难为你了,容老爷子要是看见,不知该多心疼。”他经常进城采买,时不时帮容佑棠捎带口信,还在容家吃过两顿饭。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爹入冬后就犯了咳疾,还腿疼。”容佑棠立刻提醒。
“当然不告诉,我又不缺心眼。”方同笑嘻嘻,仗义道:“咱们一起送去?”
容佑棠摇摇头:“我自己就行,免得你总露脸。”招致八皇子厌烦。
与此同时
北营临时指挥使大帐中
“……此处南高北低,待开春化雪雨水上来,怕是不妥。”承天帝指出。他下了早朝就换便服赶来北营,仅带了几名重臣,由内廷禁卫与护城统领司精锐护送。
七八个人站在悬挂的勘划图前,低声议论。
赵泽雍随侍父亲身侧,相隔两个人的距离,严肃道:“禀父皇:您指的那处低洼,儿臣准备清理后蓄水、开挖渠道与附近河流相连,供日后练兵用。”
“哦?”承天帝颇感兴趣地挑眉。
赵泽雍解释:“京城北地,少河流湖泊,百姓多不识水性,情有可原。但倘若戍卫防护的将士也大部分旱鸭子,就很说不过去了。平时以陆训为主,依时节辅以水训,尽量提高全军实力,总没有坏处。”
承天帝不置可否,负手细看建造中的北营图,眼底浮现满意笑意。
兵部尚书高鑫赞同道:“陛下,臣认为此计甚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重在以防万一,总希望众将士更稳重可靠些。”他虽然没看韩太傅,但有人下意识余光瞥了过去。
——近年来备受诟病的沅水大营,正是韩飞鸿任指挥使。
“高大人说得不错。陛下英明神武,治下一片河清海晏。但朝廷年年拨巨额钱粮,总要看到成效才是。”
“陛下素有远见卓识,北营建成后,必将荫泽千秋万代!”
“李大人说得轻巧,您知道建北营预算多少银两吗?至少一千万!吾皇圣明,励精图治,这几年风调雨顺,国库充盈。但全国各地需要拨款的去处那样多,修堤建坝、造船铺路,仅河间一个省,今年就需一百万两赈济!”户部尚书吴裕语重心长。
高鑫立即发问:“吴大人,新年开朝第一天陛下就下旨兴建北营,命拨出预算,不要求一步到位,但至少要陆续给出。如今听您的口气,倒像是毫无筹划的意思?”
赵泽雍沉声道:“初步预算一千万,如今只批了二百万两。建兵营是荫泽后代的大事,并非奢靡浪费,税银就应该花在这些地方,再如何困难,都是值得的。”
……
承天帝不动声色,任由儿子和臣子七嘴八舌,只偶尔评价过问几句。
暗潮涌动,明枪暗箭,几个臣子堪称争论。韩太傅除最初询问几句兵营建制和募兵计划外,再无多话,只安静恭谨地侍立一旁。其中,平南侯告病没来。
几盏茶后,承天帝终于开口:“众卿踊跃为北营献计策、提看法,都不错。既出来一趟,各带上图吧,实地看看去。”
赵泽雍伸手引:“父皇,您请。”
在尘土飞扬的甬道上,庆王和众亲卫、禁卫,拥护承天帝,边走边详细讲述。几个重臣殿后,隔开一段距离,继续唇枪舌剑,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几乎吵起来,乌眼鸡似的,把勘划图几乎拿指头戳烂。
“咳咳,咳咳咳。”承天帝被拆房子的灰尘呛得直咳,但终于松口夸了儿子一句:“不错,朕派对了人。雍儿,你再坚持坚持,后一批库银半月内到位。”
赵泽雍颔首,正色道:“儿臣不急,可底下的民夫要吃饭、要工钱,各地的木材石料也不能凭儿臣一开口就送来,他们也要开销。而且过几日就开始募兵,兵营总要有兵营的样子,训练宜早不宜迟。”
承天帝威严道:“朕明白你的难处,但你也要理解理解朕的难处。吴裕不算完全推脱,一千万呐!”
“儿臣理解。”赵泽雍搀扶父亲,登陡坎越沟渠,低声道:“您这几年越发省俭了,夏季未移驾避暑行宫,也没重建祈元殿,连寿辰也从简,儿臣钦佩。”
承天帝眼角皱起几痕笑纹,但没说什么。
“老七呢?”赵泽雍皱眉四顾,刚才专心和朝臣斡旋,这时才想起问:“他不是跟着来了吗?”
承天帝叹口气:“难道你指望他商谈国事?路上就嚷着探望小八了。”
赵泽雍点头。
“小八竟摔得骨折。”承天帝隐去笑意,不悦质问:“跟着伺候的人太不尽心,该罚!你们上奏的那事,朕看来,皆因韩家小子而起,否则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为何偏他被诬陷?若言行得当、分寸拿捏得好,怎会出事!”
赵泽雍道:“父皇息怒,儿臣已罚过跟着的人。他们只顾听从八弟寻人的命令,却不料八弟在村道滑倒,有失稳妥。”
承天帝脸色有所和缓,叹息道:“小八年纪早到了、早该出宫开府,可这两年国事繁忙,家事也不少,导致他跟琛儿还住在宫里。琛儿是无奈,离不开御医和御药房,他却是耽误了的。你看他办差如何?”
赵泽雍据实以告:“虚心好学,但较为急躁鲁莽,尚需磨练。”
承天帝满意颔首:“只要他上进,朕就给机会。”
“是。”
承天帝难得有些歉疚:“小八执意不肯回宫,宁愿住村舍,无非怕他娘又闹、怕朕又拘着,唉!罢了罢了,今年无论如何要拨银给他开府,小八没有外家助力,定额之外,走朕的私库!”
“儿臣早提出愿意支持,可王昭仪——”赵泽雍提醒。
“不必理会!皇后会约束她。”承天帝脸都黑了,难掩恼怒。
“是。”赵泽雍只作没看见,关切问:“父皇,可有定址?”
好半晌,承天帝才开口道:“韩家为表歉意,自愿包揽选址一事。”
说是选址,实际上就是送地皮。皇子开府,定例为二进十八间,但只要不越制,可自行扩建,没有哪个皇子只住二进宅院。
“他们倒有心。”赵泽雍淡淡评价。
又走了一段,承天帝看见个有不少侍卫把守的院子,遂问:“小八可在那里面?”
“正是。”
“进去瞧瞧,看他伤得如何。”承天帝下令,径直走去。
赵泽雍搀扶前往,承天帝顺手免了侍卫的礼。可他们刚走到场院中,就听见七皇子赵泽武气势汹汹地呵斥:
“你凭什么为难小卓?骨折了不起啊?历练历练,屁事没干成一桩,就躺着要人伺候了!你也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