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四年,这座巍峨太子宫矗立眼前,还是与往常无异,如不是亲身经历,谁能冷略到物是人非的感慨会有多厚重?
这天在大门口负责迎客的是管家冯玉河。
彼时他才刚迎了殷淮和文馨公主一行人进府,回头见端木家的马车也到了,就连忙迎下台阶,笑容可掬道:“恭迎端木家主大驾,小的是府里管家冯玉河,今天府上的客人多,未能远迎,还请您见谅。”
“冯管家客气了。”端木岐先跳下马车,转身要抱宋楚兮下车的时候,见她怀里还抱着雪融,就微皱了眉头,“你还要带着它一起进去吗?”
“进京之后它就没处去了,总是跟着我。放心吧,我不会让它乱跑的,回头开宴之前,我就让舜瑜把它送出来。”宋楚兮道,神情语气之间都带了几分讨好。
冯玉河见到那只血狼,脸色都已经不受控制的微微一变,为难的刚要开口劝阻,端木岐却已经把宋楚兮抱下马车,安置在了轮椅上。
“接风宴设在中午,就在前院的大厅里,南塘宋家和另外两家的家主都早到一步,端木家主可以先去花厅奉茶。”冯玉河于是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有些僵硬的继续扯着笑容,转身引着两人进门,“后院那边搭了戏台子,太子妃正和女眷们在后院里看戏,四小姐要不要过去坐坐?小的叫个人来给您引路?”
“我这样不请自来,本来就有够失礼的,当然应该当面去跟太子妃娘娘打个招呼了。”宋楚兮得体的回。
冯玉河亲自将两人送进了前院的花园入口,叫了两个下人过来分别给两人引路,就又回了大门口等着接待其他的客人。
端木岐和宋楚兮一行站在偌大的花园入口处,虽说冬日里景物萧条,但是花园里沿着小径,隔三差五的就是一株梅树,凛凛寒风之中,便会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其实不仅仅是梅树,这小径沿路,是相间种植的四季时令开花的植物,每一季进这太子府的大门,感受到的都是繁花似锦的热闹。
“好了,我要去花厅那边了,后院我不方便过去,你一个人——”端木岐四下里环视一眼,然后就举步绕到宋楚兮的面前,弯身替她整理了一下鹤氅的领子。
“我知道了,我不闯祸,就老实的去花园里转一圈,然后回来这边跟你一起入席。”宋楚兮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开口打断。
端木岐原是想提醒她注意保暖,被她一句话给堵了回去,就没再解释,只没好气道:“你知道就好!”
然后就站直了身子,对舜瑜两人道:“好好照顾她!”
“是,少主!”两个丫头应了。
端木岐这才跟着引路的丫头往前院花厅那边去了。
宋楚兮却没着急,一直留在原地目送,待他的身形隐没在了梅花小径的尽头,方才收回了视线,“我们也走吧!”
太子府的丫鬟自前面引路。
舜瑛和舜瑜推着宋楚兮的轮椅跟在后面。
“这太子府的园丁真是用心,种了这么些梅树,冬天也不觉得冷清了。”对于美的事物,女人们总会感慨,舜瑛忍不住的开口赞叹。
前面引路的丫头本分的没有掺言。
“是啊!的确称得上是匠心独具了。”宋楚兮附和了一句,于无人窥见处,唇角却隐晦的牵起一个冷讽的弧度来。
这座太子府的花园本来并不是这个样子的,最起码在她前世初入东宫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这个样子。
那一年,因为廖弈城在北川战场上屡立奇功,得了皇帝的青眼相看,便将他唯一的嫡亲妹妹聘给了太子殷绍做正妃。得益于兄长的庇荫,她嫁的风光显赫,十里红妆,普天同庆,就连生活在这座王朝统治之下的百姓都得了益处,为了庆祝太子大婚和北川战场上的大捷,皇帝下令减免全国赋税三年。那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这位新晋太子妃名声大噪,甚至被百姓称颂夸赞。
一个女人的一生,到她这里,似乎已经是完美的无可挑剔了。可是——
从一开始她就不认为是这样。
什么朝廷的礼遇?不过就是因为廖弈城这个声名鹊起的少年将军激发了皇帝的疑心病,让他感受到了威胁。其实当初安意茹刺激她的那些话都没有错,只不过安意茹还是看的浮浅了,因为那个时候真正容不下廖弈城的并不是殷绍,而是身为一国之君的成武帝。至于殷绍——
他只是明知道成武帝的用心,而顺水推舟的遂了他的心愿罢了。
那父子两个联手,先是用一道赐婚的圣旨将他们廖氏满门捧的高高的,做出君臣和睦的假象,实则不过就是挖了个坑,等着用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把他们兄妹都一起埋了。
廖弈城死了,皇帝才能高枕无忧,而殷绍抛出的那个钦天监的命理推算的结果,就更注定了她活不长久!
凤凰于飞,天命皇后?
且不论这八字命理到底是属于安意茹的,还是真的属于她廖容纱,但只冲着这八个字,成武帝父子在联手算计倒了廖家之后,又怎么可能放任她这个廖家出身的女子平步青云,将来坐上一国之母的宝座?
她入东宫,这本身就是一个死局,而钦天监抛出的那八字命理,就更是堵死了她的后路,让她永世都不得回头。
那个时候,因为皇帝对她心存忌讳,殷绍根本就不可能和她走的太近,更何况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有了一个算是青梅竹马的安意茹了。安意茹的父亲曾是太子少师,但是不幸英年早逝,导致她家道中落,她那时候一介孤女,凭什么和如日中天的廖家嫡女来争这个太子妃之位?于是皇帝指婚,廖容纱风光大嫁,成为炙手可热的当朝太子妃,但就是为了和她之间拉开界线,只在大婚的一月之后,殷绍就不顾皇帝的反对,也将安意茹抬进了太子府。皇帝为此大发雷霆,而殷绍却一反常态,关起门来大兴土木,按照安意茹的意愿将这座太子府的内外花园都改建成了她理想中的样子。
自此以后,她廖容纱以异常强悍的手腕把持后院,一个一个的替殷绍约束限制住那些不安分并且可能会妨碍到他前程的女人,但是这座府邸之内四季花开,却都是属于安意茹的得意。
再到如今,她的前尘过往都早就化了灰成了土,这座太子府的后院里,他为安意茹种下的花树,四季罔替,常开不败。
无关乎爱和不爱,只是利益之争,她很不走运的被那男人选中,然后做了他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以前长居太子府的那三年,她是从不在意这些的,却不想如今时过境迁,再走在这花园里,闻着鼻息间的梅香,她竟会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厌恶和恶心。
丫鬟从前面引路,将几人带着进了后院。
那里的戏台子早就搭建起来了,只从路口这边看去就能看到花花绿绿扬起的幕布,和锣鼓叮咚,呼应着的花旦的唱腔。
“戏台子就在那边了,奴婢引四小姐过去。”那丫鬟回过头来,谦卑礼貌的福了一福。
宋楚兮循声看过去,却见一个粉色的团子提着裙子飞快的从人声传来的方向冲出来,一溜烟的往花园深处窜过去。
后面一个年长的嬷嬷气喘吁吁的追出来,一面招手一面焦急的唤她,“我的小祖宗,您慢点,不能乱跑,不能乱跑啊!”
她是真的年纪大了,头发都花白了一片,跑两步就停下来喘气拍大腿。
前面那粉色团子却小腿儿迈的飞快,一会儿就拐过小径的尽头跑的影都没了。
那老嬷嬷连声叹气,跑跑停停的继续去追。
“咦——”舜瑛和舜瑜对望一眼,突然眼睛一亮,“那个不是我们前两天在街上遇到的那个——”
宋楚兮是看那粉色团子提着裙子跟只贼贼的大老鼠似的跑没影了,忍不住就笑了出来,抬眸看向那丫鬟道:“这是谁家的小姑娘?也是今天过府来赴宴的客人吗?”
那丫鬟皱眉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之前都没见过的,不过她好像是跟着南康长公主一起来的。”
“南康长公主?”宋楚兮沉吟,随后想了想,心中便有所了然。
南康公主是先帝众多子女中唯一的女儿,小时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只是成年之后却命途多舛,十六年前她刚刚有了身孕,驸马却因故丧生,先帝于心不忍,就将她传召回京,赐了一座府邸给她暂居,本来是想要为她再择一驸马的,但那时候先帝也已经年纪大了,还没等替她选到合适的人选,就先去了。
可能是因为这个妹妹自幼就享受光环,占尽了风头,所以成武帝和南康公主之间的关系十分寡淡,成武帝继位之后,对她的事自然不会如先帝那般上心。
不过前世的时候宋楚兮有幸和这位公主打过几次交道,这位公主的为人是十分平和大度的,只不过因为孤身寡居,她和外人交往的不多,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和她之间关系好的——
除了那个人,应该就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如果说那粉色团子是他的女儿,那么能将孩子养成那样不怕事的个性,宋楚兮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只是么——
那粉色团子看着怎么也有五六岁了,她居然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娶妻的。
到底,他还是得偿所愿,娶了那个女人了吗?
宋楚兮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失神,却见那引路的丫鬟突然后退一步,冲着她身后的方向福了一礼,“见过宋夫人!”
宋夫人?哪个宋夫人?
宋楚兮懒得计较也懒得回头去看,只对那丫头道:“你可以回去了,我自己过去花园里行了。”
舜瑛推了她的轮椅就往前走。
可梁氏如今见了她,就完全是仇人见面,直接就一个箭步冲上来,挡在了前面,怒声道:“你也知道是自己做了亏心事了是吗?你躲什么?”
宋楚兮的去路被拦,她今天是真的心情不好,顿时就冷眸扫货,冲那个引路的丫鬟叱道:“让你走,你听不见我的话吗?”
那丫鬟被她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连忙垂下头去,惶恐道:“是!奴婢告退!”
然后就逃也似的飞快的走开了。
待她走后,宋楚兮也不客气,直接抬头对上梁氏的视线,冷声道:“让开!”
她这一声,听起来居然是有些杀气腾腾的。
梁氏之前是有想过几百种和宋楚兮短兵相接时候的场面,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一种。这个丫头,做了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明明是她自己有错在先,就是跪地求饶还嫌不够,可她现在这又是什么态度?
梁氏一时被她的态度震的没有反应过来。
宋楚兮却不和她纠缠,直接示意舜瑛往前走。
主仆三个款步继续前行,走到前面的开阔处,就看到右边不远的地方十几张桌子摆起来,围着一个披红挂绿的戏台子,台下许多的女眷围着,一边看戏,一边三五成群的低声交谈,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宋楚兮的心里微微紧张,目光飞快的自人群里扫视一圈,然则那里聚拢的就只是一众锦衣华服的女人们在攀谈,并不见有哪家的孩子跟过来。
“小姐,您怎么了?”舜瑜看着她的脸色竟然微微露出几分苍白,就担忧的低声唤她。
“哦!没什么!”宋楚兮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想来也是她自己太紧张,才跟着乱了脑子了吧,想也知道,廖倩华带了一众的女眷在这里打发时间,殷桀如今的这般年纪,此刻许是还在读书呢,怎么会被带到这里来?
不过今天太子府设宴,中午的宴会上,皇长孙就应该没有缺席的道理了。
现在离着晌午,还足有一个时辰。
若在往常,她宋楚兮有的是耐性脾气陪着所有人逢场作戏,可是今天,就是听着台上戏子们咿咿呀呀的唱腔都觉得烦躁。
“我不想过去了。舜瑜你去跟太子妃打个招呼吧,就说她这花园里的风景好,我去逛逛晚点再过来给她请安。”宋楚兮道。
舜瑜只当是她脾气上来了,不愿意再去应付那些人,就答应着去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宋楚兮收回目光,这时候梁氏已经从后面再次追了上来,气势汹汹的就往面前一拦,抖着手里帕子指向宋楚兮道:“没做亏心事你就别躲,亏得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来,你伤了宁儿的性命,你以为你躲着我就会放过你了吗?我告诉你,这世上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宋楚兮冷声打断她的话,不避不让的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反问道:“现在我人就在这里,你有本事,就直接动手,否则的话——就别挡着路!”
她居然都不否认害人的事实!
这个丫头,这是算准了自己今天治不得她是吗?
梁氏的胸口被一口气顶着,一时气不过,抬手就甩了一巴掌过来。
她和宋楚宁这母女两个,还真的都是一路脾气。宋楚兮只冷冷的看着没有动,舜瑛一步上前,一把扣住了她的手将她给迫开了。
梁氏也是自恃身份,端着宋家家主夫人的架子,本来宋楚兮就是她的晚辈,她想教训就教训的,哪里会想到一个丫头会公然和她动手。
舜瑛是因为知道宋楚兮的心情不好,不想让这些人烦她,也不等梁氏开口,就先主动道:“宋夫人,在你动手之前最好先搞搞清楚,我不是你宋家的人,也没有受你管束的必要,你再要放肆,也就别怪我对您无礼了。现在我家小姐要逛园子,你让路吧!”
梁氏握着被她捏的发疼的手腕,恨的牙根痒痒,却是真的不敢再随便动手了。
宋亚青和她说过,宋楚兮现在是靠上了端木家的那棵大树。她在宋家是可以为所欲为,但是这个面子,在端木家人的面前就不好用了。
“这个丫头是端木家的人是吧?”梁氏是忍了半天才勉强压下情绪,满面怒容的看着宋楚兮道:“你不用拿端木家来压我,就算这个丫头是端木家的丫头,可你现在还是我宋家的人。你现在马上就跟我去见你三叔,你这样目无尊长又残害手足的丫头,难道我宋家的家法是虚设的?还治不了你了吗?”
“家主夫人,就算你要找茬,可是在这里处理家务事,你觉得合适吗?”宋楚兮坐着没动,抬眸看着她,唇边挂着淡淡的一抹笑容,“这里是天京的太子府,可不是在南塘宋家后院,这里的一家主母是坐在那边的太子妃娘娘,不是你。”
“你这个死丫头,你竟然冥顽不灵,敢这么和我说话?”梁氏是没想到搬出宋亚青来她都不肯买账。
宋楚兮低头又抬头,看着她,心平气和的笑了笑,“你觉得这世上还会有我不敢做的事情吗?”
梁氏闻言,心里突然就打了个突儿,愕然瞪大了眼睛。
宋楚兮已经神情冷淡的往旁边移开了视线,“严氏那老太婆我都姑且不看在眼里,想要倚老卖老?你是觉得自己能老过了她吗?”
老夫人严氏,在宋家,那绝对是众星拱月的人上人。
是了,宋楚兮这个丫头连老夫人都敢算计,她还怕谁?
然而梁氏此刻听了这话,就只能是越加气愤,胸口起伏的狠狠瞪着她,整个人都处在爆发的边缘。
宋楚兮这会儿无心理会她,示意舜瑛推了她的轮椅继续往前走。
梁氏被撞到了一边,踉跄了一下,然后回过神来,就赶紧的追了一步上去,一把按下她搁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臂,“你别走!给我站住!”
舜瑛止了步子。
宋楚兮垂眸看一眼被她抓在手里的手腕,视线冷冷一闪,然后手掌一翻,就将她甩开了。
梁氏又被她给退的后退一步,才要发作,宋楚兮已经侧目看向了她,警告道:“和你们三房之间的账,就算你们想要一笔勾销,我也迟早会找你们一一清算的,但是今天这里不是地方,如果你今天还想活着出这太子府的大门,就最好当做是没看见我。”
她面上表情很冷,通身都带着很浓的煞气。
这种情况并不多见,舜瑛也只当是她看到了宋家三房的这些人找茬心烦。
梁氏瞠目结舌的张了张嘴,声音不由拔高的厉喝一声,“你敢——”
宋楚兮有鼻息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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