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来到洛阳后认识的第一个人。
郎中在询问了我的一些症状之后,突然问:“你应该是刚刚生育完吧?”我点了点头,却听得一声脆响,循音望去,傅合清正不慌不忙地从地上将冰魄面具捡起
郎中诊断后认为我生育是气血亏损而后疏于调理,应当悉心静养才不会留下病根。我答应着,却想着,萍水相逢,实在不应长久叨扰。但傅合清却执意让我留在夜阑山庄中修养,拗不过他便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反正我也无处可去。
我注意到每当闲暇时傅合清总爱拿着半阙泛着雪蓝光的冰魄面具,便问他是何缘由。他同说,他有一个姐姐自小便带着这副冰魄面具,只是前几天突然失踪了,他连夜出去寻找无果,却在洛水河畔发现了我。
听他说完,沉默了许久。我抬起头问他:“再找找吧,也许是你姐姐一时赌气并没有走远呢。”澄澈的阳光均匀地铺洒在他的脸上,耀亮了疏淡的微笑,带着些忧伤感怀,“或许,是她想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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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相处十分简单,自他知道我会抚琴便时常拿着琴谱来问我些音律上的问题,都是些极浅显得,但他甚是认真仔细。
这样简单的相处因为她母亲——夜阑山庄的听雨夫人的到来,而终结。
她泪眼婆娑地牵着我的手,求我扮成她的女儿。原因便是,那半阙面具是在洛水河畔找到得,傅合晚自幼覆面除了夜阑山庄里的人除了将她掳走的人,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如果此时有一个与她长相身形相似的女子以傅合晚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兴许会引起幕后黑手的恐慌,兴许会让他露出些破绽。
我不知该如何拒绝,无法拒绝一个为了找寻女儿的微弱希望而卑躬屈膝的母亲,因为我也是一个母亲。
在我点头的时候,看见傅合清微微勾起的唇角,眸中闪烁着凛冽阴寒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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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山庄的后苑地下有泉眼,每至冬季遍地寒凉之时,这里却暖烟缭绕沸水蒸腾。据说后来傅合清曾修整过后苑,温泉旁值了紫罗兰,牡丹和晚香玉,色彩斑斓的花倒映入清澈的泉水中,晕染开妍丽的色泽,如一幅颜彩丰富的画卷,圈圈涟漪荡开淡远的虹桥水榭。
近来我时常想,古人常以景寓人,能设计出这般瑰丽而宁静庭院的人必不会是个刻薄之人。此处虽没有高檐飞角,峻墙崇殿,身处其中嗅着因温泉而四季长绽的花香,总能让人在心驰神往中感悟出些许别样的心绪。
我蹲在温泉旁的松石小径上,弯身掬起一捧温水,初来时傅合清曾跟我说过本来凭借温泉自身不足以达到这种温度,而是后苑的下人日夜不停歇地以巨鼎烧制热水,才可维持现有四季温润寒气难侵的人间仙境。想到傅合清,不论语言相向多么恶毒刻薄,过后总会是漫长的惆怅,当初我们相处得那般愉快,那般投缘,为何会到今天这个局面。
飘絮凑过来小声说:“小姐,那个叫王财的商人带着‘赤霄’宝剑和聘礼一并来了。”我眉毛一挑,笑容还未完全绽开又听飘絮忧心忡忡地嘀咕:“这样真得行吗?若被夫人知道了可怎么好?”
我将鬓前斜插的银凤镂花长簪剥下交到飘絮手中,道:“有什么可担心得,答应他的是夜阑山庄的侍女穆瑶,只和他虚与委蛇先将‘赤霄’骗到手,而后他再想履行婚约尽可以找遍夜阑山庄看看到底有没有穆瑶这个人。说到底是外人别有用心冒充夜阑山庄的侍女欺骗于他,这笔账怎么也算不到我们的头上吧。”
飘絮道:“这样……是不是有些缺德?”
我冷笑道:“缺德的是他。我本来想与他价格公道得交易,是他心怀不轨仗着奇货可居非要我以身相许才肯将‘赤霄’交出,是他强人所难在先,这也怪不得我。”
飘絮努了努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唯唯诺诺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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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凝了块乌云黑压压地迫近,像是要下雨。飘絮很快便返回来,却是跟在傅合清的身后。他直接将那柄银凤镂花长簪扔到我的怀里,疏浚的眉毛拧成了结,看样子像是气得不轻。
“你能不能别总打这些偷龙转凤下三滥的歪脑筋,白白让人看不起。”
我暗自疏散着迅速在胸前集结的怒气,去问飘絮:“王财呢?”
她垂眸盯着脚下参差的松子石看,声音小的像苍蝇声:“被少爷给乱棍轰出去了。”
我眄了眼傅合清比天色还要晦暗的脸色,心想自己真是闲得慌,没事添堵。邃决意此事就此作罢,想打道回府,前路一只裹黑锦缎的胳膊横伸出来,挡住了去路。
“先不忙着走,先把话说清楚了。”方才的盛怒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贯云淡风轻的语气,我不得不逼着自己强打起精神应战,因为我知道这才是狂风怒雨来临的前兆,更多尖酸刻薄的妙语佳句诞生的前兆。
我认真地望着他漆黑的眼睛聆听教诲,他反倒错开目光,凝着清泉石说道:“既然你现在顶了傅合晚的名字,做了夜阑山庄的大小姐凡事就该知道些分寸。你自己不知廉耻事小,连累夜阑山庄名誉扫地事大。还有……”
“够了!”我握紧拳头,后退几步怒目圆瞋地盯着傅合清冷然道:“我让着你,别总这么不知好歹。傅合晚怎么了,就算我信意和别人信物定情誓约终生了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有功夫多管管你自己,别总这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傅合清铁青着脸握紧了拳头向我逼近了几步,一副随时要出手揍我一顿的架势。飘絮连忙挡在我们中间,对着傅合清苦苦哀求:“少爷请息怒。小姐也是一心一意想同您讲和,她知道您属意那柄‘赤霄’许久,才不得已与王财约定以银簪为信物让他前来求亲,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我眉毛一横,冷斥道:“谁让你说这些得,谁让你自作聪明胡言乱语,我为猪为狗也不会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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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合清原本雨后初霁的脸色被我几句尖锐的言谈收拾得干干净净,整张脸如寒丝缚茧,又硬又冷。我估摸这自己在起头上的话有些忒不成体统,毕竟我只是顶了傅合晚的名号,寄人篱下主客有别,也不好与他闹得太僵连一丝转圜余地都不留。便凝着婆娑摇曳的似染水雾之后的斑斓碎花似叹似吟道:“方才是我不对,这件事情咱们就此作罢,以后别再提了。”
想着我这般低姿态他一个堂堂七尺男二也不该再继续不依不饶了罢。清泉里的温度似是高了些,暖烟漠漠,将人面也遮得若隐若现。我辨不明他的神色,只能见到白烟里的一团黑雾朝我微微倾斜了身子,嗓音也似染了烟雾变得有些虚邈:“你既知道我喜欢‘赤霄’,那可知道我讨厌什么吗?我最厌恶那些自持有几分姿色便以此诱惑男人达到目的的女人。”
我当真觉得自己太过天真,竟试图同他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