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地方,下马才要进门,忽然见有两个熟人从里面正出来。
竟然是竹先生跟侍童张烨,两下撞见,竹先生呵呵一笑,拱手道:“唐大人,有礼,这么巧又遇见了。”
小唐也笑道:“竹先生有礼,为何竟在我恩师府上?”
竹先生垂着手,道:“林大人最近……身子不适,我特意来看看,你不必担心,也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是气儿不顺……胸口闷痛罢了,吃两颗药丸子就好了。”
小唐忙道谢了,竹先生道:“不必这般多礼,上回还要多谢大人送宝之惠呢?”
小唐道:“那不过是早就答应了先生的,自然要践约,是应该的。”
竹先生笑着点头,道:“我便知道唐大人是个一诺千金的伟男子。”这会儿张烨在旁“噗”地笑了声。
竹先生侧目看他,张烨便道:“师父,难得见您拍人马屁,今儿却是怎么。”
竹先生道:“住口,休要胡言乱语。”又对小唐道:“失礼了,这劣徒向来如此口没遮拦,大人莫怪。”
小唐看一眼张烨,见他仍旧一身布衣,简单利落的行童打扮,当初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挽着两个髽髻,如今长了几岁,却换了一个独髻,然而竟生得眉目清秀,相貌堂堂,自有一股大方脱俗的气质。
小唐便道:“无妨,无妨。”
张烨见了小唐,倒是很有几分亲近之意,便凑过来道:“唐大人,在沙罗可还见了什么别的宝物不曾?只有这一个么?”
小唐含笑道:“倒还另有几样,都在家里,若有兴趣,改日再去相看便是了。”
张烨笑道:“大方,不愧是唐大人,上回我师父要讨这噬月轮的时候,特特在怀真妹妹那里留了半晌,不见你人,师父还以为你故意躲了,要赖我们宝贝呢……”
说到这里,就听见竹先生拼命咳嗽了几声,道:“你还不快走,在这里唠叨个什么,唐大人日理万机,却不是跟你一样似的闲人。”
张烨道:“我哪里闲了,不是伺候您老这个,就是伺候您老那个。”
竹先生拉了他一把,向着小唐作揖告辞,毕竟去了。
小唐站在门口,望着他师徒两个往左而去,垂眸想了半晌,才又进内拜见林沉舟。
还未进屋,就听到里头有轻轻地咳嗽声传出,本以为很快就止住了,谁知竟一发不可收拾。
小唐忙进内,见林沉舟伏在桌子后面,一手拢着嘴边,咳得浑身发抖,如寒风之中的秋叶。
小唐见桌上有茶,忙给他倒了一杯,过来放在桌边儿,道:“怎么忽然咳得这样厉害?”举手给林沉舟轻轻抚背顺气儿。
林沉舟咳了一阵,面色都有些发红,道:“无、无碍……”
小唐见他将手握了起来,仿佛躲着自己一般,然而他眼尖,顿时便瞧见林沉舟掌心里一点红。
小唐大惊,又细看林沉舟,却见嘴角果然有一抹血丝仍在,不由握住他的手腕,道:“恩师这是……怎么了?”
林沉舟见他已经发觉,却笑了笑,道:“无妨,不必大惊小怪的,积年的病症罢了。”说着便掏出一方帕子,把掌心的血渍给擦了去。
小唐紧皱双眉,心中惊跳,道:“已经咳了血,难道还不当回事?方才竹先生来可到底怎么说的?”
林沉舟听他提起竹先生,便又笑道:“他也说了无碍,给了我些药丸子吃。你放心罢了。”
说着,便拿了那杯茶,轻轻地喝了两口,道:“你来的也巧……若再早一些,就遇见*了,唉,她又回来哭了一阵儿,求我救景深呢。”
小唐不言语,只轻叹了声,道:“我方才去探望过景深了。”
林沉舟道:“他可如何?听*说……受了刑?”
小唐道:“挨了鞭子,我先前已经叫人送了药膏子进去,好歹先将养着。”
林沉舟道:“你有心了。”说话间,又咳了两声,幸而又止住了。
小唐想到方才在狱中跟凌景深所言,又看林沉舟是这个模样,一时不好提那些,就只好生说道:“近来事多,恩师却也要好生保重身子才对,我见……比先前更加瘦了好些。”
说话间,就打量林沉舟,却见他颧骨高耸,头发也略见花白稀疏,用根玉簪别着,反显得额头十分的宽阔而大,两只眼睛微微凹进去,却仍是一贯的有神。
林沉舟闻听这话,望着小唐,目光里透出几分暖意来,道:“不妨事……对了,你见了景深,他可跟你说了当夜在太子府的情形?”
小唐见他主动提及此事,才道:“是,都说了。”
林沉舟又问道:“那么……太子妃那边的事也都说了?”
小唐见他特意说到这个,便留了心,说道:“恩师……”
林沉舟叹了口气,走开几步,才说道:“其实太子把那个胭脂拿下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
小唐略觉意外,林沉舟道:“此后景深所做的种种,都是我授意的,我知道此事太子不会轻易放过,便叫他借机……在太子府大闹一场,尤其是要去太子妃的居处,果然他做到了。”
小唐皱眉问道:“这……却是怎么说的?”
林沉舟道:“你可曾听说过,十八年前太子府内的一件事?”
小唐不敢接口,林沉舟道:“当时太子年过而立,太子妃才有身孕,太子大喜过望,只想不到,分娩的时候,竟是难产……”
小唐皱着双眉,道:“据说那孩子生下来已经是死了。”
林沉舟哈哈笑了几声,笑得十分古怪。
小唐问道:“恩师……为何提起此事,难道有什么蹊跷不成?”
林沉舟点头道:“虽然对外都是这样说,但是……也曾有些流言,说是……有人闯入了太子府,把太子妃才生下的孩子害死了……”
林沉舟的声音有些低沉,听来隐隐带几分寒意似的。
小唐心下骇然,这种流言,他也依稀有些耳闻,只是事关皇族血脉,太子府已经给出说法,这种不经之谈自然不能妄听,也不能妄议的。
然而林沉舟此刻特意说及,只怕……这所谓的流言,也未必只是流言而已。
猛地又想到太子妃的“狂疾”之症,不由又一惊:太子妃才嫁给太子的时候明明是好端端地,后来……生产之后才有所谓狂疾的说法,起初众人还猜测是因难产之事,难道竟果然别有内情?
林沉舟咳嗽了一会儿,半晌才说道:“太子府内也有我的眼线,当日景深在府中的情形,我一清二楚,太子如今扣着景深,一来是因为先前我针对他之事,二来,或许也是察觉了什么,所以要挟罢了。”
小唐敛了心神,问道:“恩师要如何料理此事?”
林沉舟看着他,笑了一笑,走到窗口看向外头。
小唐不敢打扰,只是垂手在侧,过了许久,林沉舟负手抬头,才轻声说道:“我林沉舟,为国操劳四十余载,毁誉参半,如今,只想做完早就想做的一件事,或许自私,或许大逆不道,但非要如此不可,就算抛掷这身枯骨,或背负千载骂名,也在所不惜。”他的声音虽轻,却字字掷地有声,仿佛镌刻在流逝的时光里,永不褪去。
小唐乍然听了这话,似懂非懂,起初以为是为了凌景深,可细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像……只不知为何,一颗心在胸腔里噗通噗通,很是不安地乱跳起来。